李慕兒如願以償,終于大大方方地走進了汪直府邸的大門。
當然,她這個大大方方也不能太過囂張,自然是喬裝成了陳家的小廝,跟著陳老夫子去拜訪。
汪直的府邸並不氣派,一磚一瓦極顯淳樸,就連府上的家丁丫鬟,也算得上舉止有度。
就在李慕兒差點懷疑自己是多疑了時,卻被看似一個管家身份的男子告知,汪直抱恙在身,不能見客。
難道是汪直生了疑?可即便他與陳老夫子沒有交集,好歹人家是堂堂帝師,他一個小小奉御怎敢給他吃閉門羹?
除非汪直根本不在府中。
陳老夫子大概也是這樣認為,暗自瞄了李慕兒一眼,款款道︰「無妨,老夫便去內堂等候片刻吧。」
那人听了話,突然攔住他們的去路道︰「您自稱是陳老學士,可讓小的們怎麼相信*?小的在南京城也算見過世面,倒不知有這樣一號人物……」
李慕兒分明看到,他說話時手伸在後頭,應當是對手下打了個手勢,這從他身後小廝了然的表情中便可得知。
看來他是想拖著他們,或者叫他們知難而退。陳老夫子仍舊保持著得體的笑容,捋捋胡須道︰「那,你是想叫老夫怎樣自證呢?」
「您自稱是學士,若是真的小的自然不敢怠慢……」那人假裝頓了頓,「這樣吧,請您至後院小憩片刻,府上剛來了幾個門生,想得我們老爺提攜,就請您為我們把把關吧……」
李慕兒私心認為,此人做事還算穩妥。既不趕走陳老夫子駁他面子,又妥帖地引他們到了後院不至于和稍後趕回來的汪直迎面踫上——至少李慕兒是這樣猜測。
他倒也沒有說謊,後院確有幾個文人,正在舞文弄墨。
江南士子成林,書香門第毫伐林立,這幾個卻一看就是寒門子弟。這樣的市井文人著實不怎麼值錢,到處投靠官員求個提攜也是有的。
可看起來很正常的投奔,此刻在李慕兒看來卻充滿了陰謀的味道。
打天下靠的是武人不假,但起事之前起事之後都少不了文人的出謀劃策,可別小看了這些人,系邊釣魚的姜子牙,和他們沒有本質的區別。
大族士子自矜身份,倒也不如何去刻意針對尋常百姓人家,但是文人相輕自古皆有之。所以大門大戶的那些人,即便底子要好一些,終究逃不月兌相互傾軋的局面。特別是那些比寒門僅僅高出一線的小官吏子弟尤其行徑惡劣,不遺余力地去顯擺身份,屬于高不成低不就的範疇。對上搖尾乞憐,世族士子放個屁都是香的;對下斜眼看人,寒門人物便是寫出了真正的錦繡文章都覺得俗不可耐。這樣的人或許能謀劃大事,卻也容易出大事。
寒門子弟卻不同,他們大多數願意相互扶持,即便在眼力上先天不足,可是假以時日,總能更上一層樓。
在此刻的李慕兒看來,汪直便是特意圈養了一群這樣的寒門士子。
其中有一個眉目婉轉,薄唇輕挑,自帶三分笑意的年輕人,十分熟稔地上前從管家手里接過了這一茬,笑問道︰「不知老先生可會作對?」
開玩笑了!李慕兒心中嗤笑,這簡直是孔廟門前賣文章,不知天高地厚!
可回過頭想想,陳老夫子這樣德高望重的人,若為了幫她而與這樣的小輩切磋,當真讓她過意不去了。所以就在他剛要答應時,李慕兒驀地跳出來道︰「各位小官人,我家老爺身份尊貴,哪能輕易……」
「哪有什麼尊貴不尊貴的,」陳老夫子反過來打斷了她,「學識面前,不分什麼身份地位。年輕人要做對子,老夫奉陪就是。」
當真是大家風範。
李慕兒忍不住崇拜地望了他一眼,她年紀尚輕,可學的東西還有很多,今日陳老夫子便教會了她一條︰虛懷若谷。
「那,老先生,我們便自由作對,要求是作出來的對子,得是形容南京城的某處景物。」年輕人笑容驟然猛增,「在下先來做個示範︰三月鶯花,六朝金粉;平湖秋水,一局枰棋。」
「是莫愁湖的勝棋樓吧!」旁邊有人迅速接話。
被人猜透了,年輕人卻不惱。這也是自然,能被猜中,不正說明他的對子描繪得真實應景嘛。
有人迫不及待顯才道︰「我也來一個,平台低吟,游客憶當年詞賦;登樓縱月,此間對六代江山。」
好大的抱負,倒都算好對子!李慕兒這樣想著,卻見陳老夫子不假思索,順勢接口道︰
「兒女不知愁,南朝金粉,北地胭脂,何事干卿?寂寞一池吹水皺;
將相本無種,舊廟雞鳴,新祠虎踞,其人不死,淋灕大筆寫圖看。」
這對中寓意分明,氣勢萬千,听得年輕人頓時失了顏色!
卻令李慕兒听得驚喜,心念道這大概就如同小家碧玉和大家閨秀的區別吧!
正尷尬間,院外腳步聲紛至沓來。
李慕兒一驚,不由雙手成拳,好讓自己面對即將到來的真相時,能夠理智一些。
果然,那傳說中的汪太監進門作禮,垂首開口道「真個是陳老學士大駕光臨……」聲音正同雨化田一模一樣。
李慕兒忍不住抬眸去望……
是他!
雖然穿上了御馬監的官服,雖然白發盡數被藏在了官帽發網之中,可李慕兒不會認錯,這就是那個威脅李慕兒歸順、揮鞭卷走嬤嬤的雨化田!
之後雙方再交談了什麼,李慕兒幾乎沒听進去。只記得自己茫然跟著陳老夫子出了門,又茫然踫上了外頭藏匿著的風入松。
「掌門,你猜得沒錯!他剛從外頭回來!」
「果然是他……」李慕兒被拉回神識,立即眼色一厲,轉顧陳老夫子想要說話。
誰知陳老夫子伸手打斷了她,淡淡道︰「老夫已經不理朝事多年。是非功過自有定數,女學士的忙,老夫就幫到這里了……」
他本就已形同隱居多年,會有這樣的回應無可厚非,李慕兒自知不能強求,唯有拜謝爾爾,「先生近日讓下官大開眼界,請受下官一拜。」
老頭兒也不矯情,只管應下。不過對于她改稱呼為「先生」,看來十分滿意。
這邊彬彬有禮,而另一邊,汪直恭送陳老夫子出府後,立刻變了神色,「他一個常年不理政事的前朝學士,為何突然想起來拜訪咱家?」
其中必然有詐。汪直擰眉,喚過手下耳語了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