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務院是中國的最高行政機構,按照傳統,能拿到這里審議的就算不是國家大事,至少也是事關某一領域的重大問題。可是傳統總是被打破的,作為國務院的秘書長,李凱同志已經在國務院秘書處待了至少十五年的時間,理應是大浪淘沙剩下的精英人物,可就是這樣的人,在面對辦公桌上的文件時,也感到一陣頭痛。
總共有六份,內容無一例外的都是對徐復生同志的處理意見,落款分別是人大常委、總理辦公室、全國政協、中央紀委、中央政法委和軍委,可以說除了主席領導下的國安工作小組以外,所有中央的重要部門都主動做出了表率。當然,如果這種事情發生在某重大政治問題的時候,那還情有可原,可奇怪就奇怪在,掌管國家命脈的中央六部委,同時出手參與此事,僅僅只是因為一個沒有任何背景後台的小科長,還是副科長。
作為國務院的秘書長,李凱自然是應該以甄總理的處理意見為尊,但同時,他也要照顧到其他部委的情緒和想法,畢竟國務院不是一家獨大,至少人大常委就凌駕在國務院的頭上。如果處理不慎,作為中央九大常委之一的甄總理當然無事,但一個小小的秘書長,李凱恐怕就有些吃不了兜著走了。
李凱之前也旁敲側擊的詢問過甄總理,但是得到的答復卻是自行斟酌,而且憑李凱在官場幾年的打拼經驗,他推測甄總理那邊似乎也蒙受了不小的壓力。
李凱實在無法想象,只一個小小的副科長徐復生,怎麼會牽動中央所有關鍵部門的關注,甚至還有引發九大常委就此事進行政治博弈的可能。
當然,作為源頭的徐復生事件,說起來難辦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因為當初是甄總理親自簽署的革職命令,理由也很充足,徐復生作為龍組二科副科長,以權謀私,擅自將龍組成員張旭爵帶出基地,進而造成了張旭爵同志重傷,因此徐復生理應遭受責罰。
雖然在這個世界上,事情永遠就是那件事情,但有時候由于不同的看問題的立場,就會讓問題變得無限的復雜化,就像現在的李凱這樣。
作為甄總理的秘書長,他當然知道當初甄總理當初簽署那個革職命令的原因,是為了配合徐復生完成誘捕李家余孽李石閔的特殊任務。但是,這個原因卻不能對外公開,畢竟就算甄總理再怎麼看好徐復生,也不會拿自己乃至整個國務院的臉面開玩笑,不過當時,甄總理並沒有將這條命令對外公開,因此還算是給徐復生留了一條後路。
可是世界上終究是沒有不透風的牆,在誘捕了李石閔以後,一直仇視平民的林躍昌開始以此為由扯事情了。首先出手的是一向與林家交好的中央紀委,原因無他,雖然龍組是一個準軍事機構,但畢竟統歸于國務院管轄,仍然屬于行政範疇,因此紀委可以橫插一腳出具處理意見。而事情也就是從這里開始的,紀委在出具了處理意見以後,其他各部委次第出列,紛紛尋找著各種由頭,參與到了徐復生的事件當中。
想到這里,李凱又嘆了口氣,伸出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然後站起身,走到另一張辦公桌前,對自己的助理說道︰「一個小時以後在會議室開會,我出去轉轉。」
說完,李凱就走出了自己的辦公室,這是十幾年來養成的習慣,一旦遇到了什麼讓人頭痛的事情,他就會到外面四處走走,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放松心神,讓大腦進入一片空明狀態,等到他再回來的時候,事情往往就會變得容易許多。可是李凱似乎忘記了,這一次的事情由小看大,並不是他四處走一走就可以解決的。
當一個小時以後,李凱踩著點進入會議室的時候,他才放松下來的神經頓時又緊繃了起來,而空明的大腦這回是真空明了,並且不僅空明,甚至達到了一片空白的程度。他呆呆的看著會議室里多出來的幾張熟面孔,腦中頓時浮現了他們的個人信息︰人大常委秘書處秘書長廖旭堯、全國政協秘書處秘書長喬天磊、中央紀委秘書處秘書長余勁松、中央政法委秘書處秘書長覃輝和軍委秘書處副秘書長任先河。
這些人,哪一個不是在自己的部委里呼風喚雨的人物,平時大家很少往來,可是李凱怎麼也想不到,只是自己臨時召開的一次國務院例行會議,居然把這些大爺全給招來了。而且最主要的,在中國一貫有這樣的傳統,那就是秘書處秘書長,往往能夠全權代表自己的那個部門,也就是說,如果再加上李凱自己,那麼已經可以算是六大常委齊聚一堂了。這個權力,這個架勢,只怕是提案撤銷最高領導人,也不過如此了,可是今天他們要談的話題,僅僅只是針對一個毫無背景的小科長。
想到這里,李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打起十二分的笑臉走進了會議室,朗聲道︰「哎呀!這不是廖秘書,喬秘書,余秘書,覃秘書和任秘書嗎?什麼風把你們都給吹來了?」
有了李凱的牽頭,幾個王牌大秘書立即活絡到了一起,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閑聊著,氣氛要多和諧有多和諧,在此期間,李凱也了解了他們前來旁听和出具意見的意圖。這些大秘書們,只是互相套了套近乎以後,就各自坐下了,而作為會議的領導者,李凱也在大家的相互推讓中,坐在了會議桌的上位上。
由于在座的都是人精,因此李凱省略了他一貫冗長的開場白,站起來直入主題道︰「今天討論的議題,就是前龍組二科副科長徐復生的去留問題。」
說完,李凱環視了全場,最後把目光停留在那些代表著九大常委的大秘書們身上,接著問道︰「本來,徐復生同志是隸屬我們國務院編制內的,但是既然大家都來了,我們也沒有搞獨裁專制的習慣,大家可以各抒己見。」
權力場上從來都是按資排輩,就是這些秘書們也不例外,首先說話的是人大常委秘書處秘書長廖旭堯。作為凌駕一切行政機關之上的人大常委,廖旭堯帶著天然的傲氣,站起身對著其他大秘書們點點,然後說道︰「我們人大認為,徐復生同志是一位好同志,因為他,我們才能一舉拔除國外敵對勢力安插在國內間諜網絡,甚至還讓叛國通敵的李家無所遁形,他的貢獻不可言喻。對待這樣的一位好同志,如果我們不僅不獎賞,反而還要對其進行處罰的話,那豈不是讓所有人才寒心嗎?」。
「我完全贊同廖秘書的說法,」全國政協秘書處秘書長喬天磊舉手道,「我們全國政協的意見也是褒獎徐復生,而非責罰。」
這時,中央紀委秘書處秘書長余勁松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鏡,然後不慌不忙的站起來說道︰「我不同意兩位的意見。」
一言激起千層浪,雖然廖旭堯和喬天磊早就知道這個余勁松是來和他們唱反調的,但是當余勁松真正說出來的時候,他們還是不可抑制的皺了皺眉。至于剩下那些國務院的小秘書們,面對這樣神仙打架的場面,他們除了眼觀鼻鼻觀心的在座位上打坐以外,別無他法。
余勁松很滿意自己制造出來的效果,然後在所有人的注目禮中清了清嗓子,才接著說道︰「有功當賞,有過當責,這才是我們黨的基本國策,也許,徐復生同志是像兩位說的那樣,有幾分本事,但我們不能因為這樣就對他進行包庇和縱容,那樣只會讓他更加肆無忌憚,對國家不僅沒有幫助,反而還有可能會惹來災禍。」
余勁松話音才落,中央政法委秘書處秘書長覃輝就隨機附和道︰「我贊成余秘書的話,我們中央政法委的意見也是嚴懲不把黨的政策和國家法律放在眼里的徐復生。」
果然是這樣!
作為國務院秘書處秘書長的李凱郁悶的拍了拍額頭,在九大常委機構里,地位排序雖有高低,但卻是互相制衡並不明顯,因此現在的場面無疑打成了一個二比二的平手。
想到這里,李凱不由下意識的看向了任先河的方向,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表態,可以說,在這場政治-斗爭中,代表軍委的他,絕對是一個舉足輕重的盟友。當然,現場的其他人也都不是傻瓜,他們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紛紛轉頭看向他,只不過,這位軍委秘書處的副秘書長似乎仍然不打算明確表態,只見他微微一笑,然後說道︰「軍方不干政,這是我們黨立國以來的傳統,我可不想打破。」
陰險狡詐的老狐狸!
所有大秘書們在心頭暗罵,然而現在畢竟是爭取盟友的關鍵時刻,所以該忍還是得忍一下的,作為中央紀委的代表,余勁松率先道︰「任秘書這話就不對了,龍組畢竟也是一個軍事化的機構組織,雖然從編制上來看,他仍然歸屬行政,但本質上還是和軍事有關,所以任秘書怎麼能說與軍委無關呢?」
「關于這點,我完全同意余秘書的看法。」
突然,人大常委秘書處秘書長廖旭堯插話道,固然言論看起來似乎是在肯定余勁松的話語,但是余勁松卻在第一時間,察覺到了某種不祥的預感。與此同時,廖旭堯接著說道︰「而且據我所知,似乎在當初甄總理確定徐復生編制的時候,總參也爭取過,而且據說總參唐將軍還曾與徐復生親自面談,怎麼說,徐復生也可以算是半個軍方的人吧?如果任秘書這個時候再把責任往外推,就太不厚道了一些。」
果然,余勁松心頭一跳,他終于明白自己不安的感覺是什麼了,這該死的廖旭堯,居然硬生生的把軍委扯了進來,並且還把軍委推上了和徐復生的同一戰線上。這樣一來,他們的聯盟無疑又薄弱了一些,該死,讓那徐復生逃過一劫倒沒什麼,問題是自己作為紀委秘書處秘書長的臉面,這一次可要丟盡了。
余勁松如是想著,另一邊,軍委的副秘書長任先河若有所思的點點,然後說道︰「听廖秘書這麼一說,我倒還真想起來了,我們軍方確實爭取過徐復生同志,從某種程度上看,徐復生可以算是半個軍方的人。」
任先河話音才落,余勁松便搶先說道︰「好,任秘書既然承認就好,不過我不懂軍方那邊的獎懲措施,我只是想問一下,如果有一個小排長,因為他的以權謀私,直接導致了下屬的重傷,這種行為,應該怎麼算?」
「按照黨和國家的法律法規,這種行為,應該立即剝奪其排長職務,嚴重的,甚至可以直接從部隊里除名。」任先河說。
听到任先河的回答,余勁松心頭松了口氣,嘴角泛起了不可言喻的笑容,在他看來,不管任先河剛才的說法是他原本就應該做的表態,還是一時口誤,已經沒有多大區別了,因為他已經代表軍委作出了表態。于是,余勁松繼續趁熱打鐵的問道︰「如果任秘書沒有表達錯誤的話,意思是不是說不管是誰,只要觸犯了黨規國法,都應受到處分?」
不等任先河說話,全國政協秘書處秘書長喬天磊一下站起來道︰「但是在我們的黨規國法中還有一條,那就是將功補過,試想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也許徐復生同志年輕氣盛,是有些地方做得不夠,但我們不能因此責罰他,打擊他繼續為國家效力的積極性。」
「喬秘書這話就不對了,按法責罰怎麼能是打擊他為國效力的積極性呢?」中央政法委秘書處秘書長覃輝不慌不忙的說,「如果有法不依,有錯不罰,那還要法做什麼呢?最主要的,是此先例一旦開了,難保不會給其他人員尋找逃避法律的理由,喬秘書你說呢?」
「我不這麼認為,」喬天磊搖頭道,「個案特別對待就會造成連鎖反應,覃秘書未免有些危言聳听了。」
覃輝還想說些什麼,作為會議主持人,國務院秘書處秘書長李凱卻搶先說道︰「好了,看來對于徐復生同志的處理安排,大家都很熱心和積極,現在大家的想法我都已經知道了,我會重視大家的參考意見的。不過,徐復生畢竟還是直屬國務院的人,所以我希望不管國務院最後做出什麼樣的安排,大家都能支持。」
李凱話音才落,廖旭堯就接話道︰「國務院作為國家最高行政權力機構,自然有權做決定,我們人大常委一定支持。」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紀委秘書長余勁松和政法委秘書長覃輝也不好再說什麼了,雖然他們是被林家推出來幫忙給徐復生找麻煩的,但畢竟林家不是他們的爹媽,這麼做只是一種建立在人情之上的幫忙,並不是義務,更沒有與其他部委鬧翻的必要。所以,在李凱做出了最後的陳詞以後,余勁松和覃輝只能表示贊同的坐回了位置上。
看到余勁松和覃輝的妥協,李凱暗暗松了口氣,可就在他以為一切都要結束了的時候,現場所有大秘書們的手機集體次第響了起來。
本來,在開會的時候所有人的手機都必須關機的,但是這些人的身份不同,而那時唯一可以要求一下他們的李凱又不在,所有下面的人也不好說什麼。
看到這一幕,李凱眼皮不自然的跳了跳,他的直覺告訴他,事出異常必有妖,而這些大秘書們的私人手機同時響起,自然有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而在現在的這個時刻,他們既然能夠集體出現在這里,必然是把徐復生的事情當成了頭等大事,那麼這樣看起來,這些電話,十有八九是離不開徐復生的。
李凱如是想著,就在這個時候,他口袋里的手機也毫無征兆的響了起來,他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在進會議室的時候,由于看到了這麼多大秘書齊聚一堂的場面太過震撼,居然也忘記關掉了手機。
李凱走出會議室,接通了手機,是總理辦公室打來的,言語不多,意思也很簡單明了,就是徐復生的事情,李凱听完以後皺了皺眉頭,他實在不明白甄總理究竟蒙受了多大的壓力,因為現在的這個決定或者說安排,根本不可能是他的本意。
不過,作為秘書,李凱沒有質疑甄總理決定的權力,只能照辦。
掛斷了電話,李凱重新回到會議室,可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當他還沒有開口的時候,那些大秘書們卻先他一步心照不宣的一起開口說話了,並且他們說話的內容幾乎完全一致,都是對徐復生的安排決定。
按照黨規國家法律的規定,尊重國務院對徐復生同志的一切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