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遠照瞬間明白過來，猛地一拍腦袋，「你看看我這腦袋，整天都在想什麼，居然把那件事情給忘了……還好有你提醒。「說完，又促狹地看著梁瑾，笑道，」世子爺，您可真護著虞小姐，這麼細枝末節的事情都注意到了。「
「那是你太大意。」梁瑾懶得理他，徑自拿過他手里的朱漆鐵弓交給一旁候著的小廝，「幫你們家大人收到一邊兒去，暫時先別拿出來。「
「小的明白。「小廝雙手接過弓箭，從垂花門出去了。
周遠照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周夫人和虞若詡就掀開簾子進來，「虞妹妹你看，這倆人不知道偷偷在這屋子里面嘀咕什麼秘密，都不出來迎你。「
周遠照劍眉一挑，戲謔笑道，「對啊，我們在嘀咕著天上哪位仙女有咱們家靜嫻這般貌美如花。」
「你……」周夫人瞬間臉色爆紅，「虞妹妹和世子爺都在呢，你又在瞎說什麼胡話。「
梁瑾對這幅場景似乎已經見怪不怪的樣子，只是眼角含了笑意，站在一邊默默地看這對「不正經」的夫婦。虞若詡倒是沒有這番心理準備，忍不住用帕子掩住朱唇，偷偷地笑著。
周夫人見梁瑾和虞若詡一副看好戲的神情，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看到始作俑者還是一臉痞懶的笑容，忍不住跺了跺腳，「我去廚房看看，你好好招待一下世子爺和虞小姐。」說完，一陣風似的逃出了堂屋。
「也只有陸妹妹這般好性子才受得了你。」望著周夫人的背影，梁瑾悠悠開口道。
「我也只需要她一個人受得了就好了。」周遠照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別的人我也不稀罕。」
虞若詡看了周遠照一眼，笑道，「周大人這番話，倒頗有世外謫仙人的意味。」
「虞小姐太抬舉我了。」周遠照在虞若詡面前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模了模鼻尖，「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俗人，只想守著自己在乎的人，偶爾臨臨帖，賞賞月，不求大起大落，就這樣平淡地過一生就好。」
虞若詡一怔，只听梁瑾笑道，「真是個不知滿足的，這樣的日子，你知道有多少人求也求不來嗎？「
她也曾經這樣想過，如果時間能夠一直停留在鶴川書院的那段日子，她寧願用十年壽命來抵換。每日看書，作詩，臨帖，練箭，雖說平淡，但是能和那個人在一起，也都是最為動人的時光。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垂下眼睫，遮掩住自己的情緒，「對了周大人，民女前幾日在周夫人手里見到一把素面的扇子，上面的字體十分特別，便心生好奇。听周夫人說那是大人的墨寶，不知周大人臨的是哪位名家的帖子？」
周遠照想了想，「虞小姐說的可是那面寫了關雎的扇子？「
「正是。「虞若詡心中暗喜，」民女也是上次來府里拜訪的時候，偶然在夫人的扇面上看到的。那字體清秀動人，筆鋒卻遒勁老成，實在是讓人過目不忘。民女還巴巴地去了一趟宮里，想看看婕妤娘娘那邊有沒有收藏，可惜沒趕上時候，和娘娘錯過了。「
周遠照听到虞若詡的贊揚，不禁一笑，「虞小姐過獎了，我也是閑來無事，照著我母親的字跡臨摹了一番，沒想到靜嫻看了十分喜歡，就拿給她用了。「
虞若詡眉頭一皺，一時有些模不著頭腦，「是安陽長公主的字跡？「
那張寫有「卿陷于京「的花箋，怎麼又和早已逝世的安陽長公主扯上了關系？
「你這樣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梁瑾的聲音傳來，「之前听我母親提起過，長公主當年是名滿京城的書法名家，自創的字體頗受名門閨秀的推崇。」
「是啊。」周遠照笑了笑，「我父親也說，當年母親寫得一手好字，就連國子監的先生們也都贊不絕口。」
「原來這是長公主自創的字體，怪不得民女沒見過。」虞若詡恍然大悟，又有些遲疑地問道，「不過為何現在……」
「虞小姐是想問為何現在銷聲匿跡了吧？」周遠照看她一臉顧慮的神色，露出安撫的笑容，「那字體結合了柳體的遒勁和簪花小楷的溫婉，自是極難練成的，因此在京城風靡了幾個月，眾人的興趣也就淡下去了，到最後連碑帖都沒剩下幾張。」
虞若詡若有所思，「原來如此，民女只覺得那字體格外特別，沒想到寫到這般漂亮，需要如此費心費力。「
本來還想開口要一份碑帖拿回去看看，听到周遠照說自己母親僅存的碑帖都成了孤本，她還是咬咬牙，把話咽了下去。
梁瑾看了看她臉上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禁陷入沉思。
「廚房那邊已經把午飯備好了，各位快移步花廳吧。「周夫人掀開簾子，俏皮地沖他們一笑，」你們在說什麼呢？怎麼一副各懷心事的樣子？「
「不知怎麼，說起母親的書法來了。「周遠照走上前去，伸手想去挽住周夫人的肩，」好香，今天有什麼菜啊？「
周夫人一邊躲閃一邊回答道，「今天我專門叫人去買了水晶燒鵝，還備好了梅酒，就等大家過去品嘗了。「
「夫人是我肚子里的蛔蟲不成？怎麼就知道我今天想吃水晶燒鵝了？」周遠照打趣道，「難不成是昨晚我說了這樣的夢話？」
周夫人「呸」了一聲，「當著客人的面就少貧兩句吧。」說完便走過來拉住虞若詡，又對梁瑾說道，「虞妹妹，世子爺，我們趕緊走，別理那個瘋子。」
虞若詡和梁瑾相視一笑，這兩人好像又要開始斗嘴了。
周遠照跟在他們的後面，嘴里還在一直碎碎念叨，「我哪里又是瘋子了？夫人這是嫌棄我了不成？」
花廳里備好了一張桌子和四個凳子，水晶燒鵝亮晶晶的，旁邊還擺著兩三個精致的素菜和幾盞西湖牛肉羹，散發出誘人的香氣，令虞若詡頓時食指大動。
周遠照贊嘆一聲，拿起筷子不知道先夾哪一個好，「夫人真是心靈手巧，幫我們準備了這麼可口的佳肴。」
周夫人笑著啐了他一口，「我哪里會做這些，都是府里的廚娘手藝好罷了。」
梁瑾抿了抿梅酒，微笑道，「入口清甜，回味無窮，果然是好酒。」
「話說下個月好像就是咱們皇上的十四歲壽辰了。」周遠照好像想起了什麼，頓時苦著一張臉，「宮里好像又想大操大辦，我估計是有的忙了。」
「太常寺負責皇家祭祀和禮儀相關事宜，皇上的壽辰自然是要忙碌些的。」虞若詡安慰道，「幸好祭天和求雨都已經過了，這也算是年前最後一次。」
「這樣想倒是輕松一點。」周遠照嘆了口氣，轉身對周夫人說道，「到時候太後娘娘要在宮里辦一個宮宴，咱們現在差不多可以開始準備禮物了。」
周夫人放下筷子，細細思考了片刻，「這禮物倒是不難，咱們又不求在宮宴上出頭，無非是找些好的金玉器物送過去罷了。」
「夫人和我想的一樣。」周遠照點頭笑道，「虞大人這才剛剛進京，虞府又沒有主母打理，虞小姐可能要費些心思了。」
虞若詡感激地一笑，「多謝周大人，民女回去就和爹爹商量商量。」
「這次不少屬國和鄰國都要來進貢呢。「周遠照想起那些番邦送來的新鮮物件，不禁有些興奮，」南越那邊不知道又會送點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過來，西羌嘛，無非就是香料啊戰馬啊什麼的，高麗的話估計又得抬來一塊稀世寶玉，至于鮮卑……「
周遠照的聲音戛然而止，一臉悔意地偷偷看了梁瑾一眼。
梁瑾夾了一塊水晶鵝肉放進嘴里，面無表情，「繼續啊，干嘛不說了？「
「鮮卑那邊我也不太清楚。「周遠照覺得有些得慌，端起酒杯想趕緊結束這個話題，「來來世子爺，我敬你一杯。」
梁瑾放下筷子，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倒也沒說什麼，繼續沉默著吃菜。
虞若詡看了看梁瑾，想起那日爹爹告訴她，江城公主已經有了身孕的消息，眼神都放柔和了些，「周大人覺得，虞家送給皇上一個六幅屏風是否合適？」
「六幅屏風寓意吉祥，自是好的。」周遠照知道她在幫他解圍，趕緊接過話頭，「皇上喜歡花鳥，虞小姐可以選些唐代吳道子的花鳥作品作為屏面，定會博得皇上的歡喜。」
虞若詡笑道，「多謝周大人指點。」
不知為何，這之後眾人都有些意興闌珊，看著天色已經不早了，梁瑾和虞若詡也向周氏夫婦提出告辭。
等出了周府，虞若詡回頭看了梁瑾一眼，發現他眼神有些空洞，像是在發呆。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世子爺？」
「嗯？」梁瑾驀地回過神來，有些訕訕的，「怎麼了？」
「世子爺從午飯開始就一直悶悶不樂的。」虞若詡唇角帶著柔和的笑意，「民女不知，要怎樣才能讓世子爺稍微開心一點。」
梁瑾笑了笑，「我沒事，不過是想起一些往事罷了。」
「往事最傷人，有些時候一回憶起來，就再也不想回到現在了。」虞若詡嘆了口氣，「世子爺還是得多多珍重，就算是為了那個人。「
梁瑾點了點頭，「我知道的。「
他們都明白，沉溺于舊日的往事，就像是服了慢性的毒藥，日子越久，藥性越深。
可那些事情，怎麼能忘得了？
「對了，剛剛提到的長公主的碑帖。「見虞若詡乘上馬車準備離開，梁瑾忽然想起了什麼，走到馬車邊說道，「我母親那里似乎存了幾張，虞小姐如果喜歡的話，我過幾日就派人送到虞府去。這樣的話，你也不需要再跑一趟宮里找婕妤娘娘了。」
虞若詡一愣，頓時嫣然一笑，「多謝世子爺。」
說罷，她又低聲喃喃了一句，「所謂心有靈犀，不過如此。」
梁瑾听到她最後那句話，唇邊頓時蕩漾起了笑意，像是天邊最溫暖的日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