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若詡看到他完好無損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的大石頭瞬間落了地。不知為何,一時竟有些百感交集,「世子爺……你不是回楊府了麼?」
梁瑾見她松了一口氣,就這樣怔怔地看著他,好像生怕他突然消失了似的,心中頓時泛起一種異樣的情愫,「我有一樣東西落在軍營里了,所以半路折回來取。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來了?」
遼東是極為苦寒之地,現在又是戰亂不斷,他做夢都沒想到,虞若詡會這樣風塵僕僕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民女……」虞若詡驀地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民女有要事相商。」
梁瑾會意,她千里迢迢從京城趕來,定是有什麼要緊的事,「那請虞小姐隨我來。「
「原來是世子爺的朋友。「方才那位英氣逼人的女子突然開口道,」我剛剛看到這位虞小姐在大營門口神色焦急,還以為是哪位將領的親眷。「
虞若詡抬眸,發現那個女子鼻梁高挺,眉梢自帶一股巾幗英氣,大而圓的眼楮里透出幾分探究的神色。梁瑾上前一步,不著聲色地走到虞若詡身前,「這位是楊將軍家的千金,楊雨晴小姐。」
虞若詡微微福身道,「見過楊小姐。」
楊雨晴看到梁瑾略帶保護性的動作,忍不住挑眉道,「虞小姐多禮了。若我沒猜錯的話,令尊是當朝二品太傅虞仲鈞大人吧?」
「正是。」虞若詡直起身,淡淡地看向她。
楊雨晴和趙芷依不同。雖說兩人都是自小隨父行軍,堪稱巾幗英雄,可是楊雨晴明顯比趙芷依沉穩大氣得多。
「久聞閬中虞家大名。」楊雨晴笑了笑,說道,「今日一見,果不虛傳。」
虞若詡也輕輕勾起嘴角,「楊小姐過譽了,要說大名,誰能比得上雄踞遼東的楊家鐵騎?」
兩人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里看到了幾分意味深長。
「天色不早了,虞小姐請隨我回去吧。」梁瑾覺得氣氛有些詭異,忍不住開口道,「楊小姐也早些回去,省得楊將軍又要擔心了。」
「世子爺每次都拿父帥來壓我。」楊雨晴像是不經意地看了虞若詡一眼,笑道,「雨晴明白,多謝世子爺好意。」
虞若詡心里「咯 」一聲,剛剛楊雨晴的那個眼神,她太熟悉了。
這楊雨晴……似乎對梁瑾有些情意。
「虞小姐請吧。」梁瑾轉身,伸出手來,想扶她上馬車,「你可願隨我回參軍府?那里雖然條件簡陋些,但至少安全。」
「那就麻煩世子爺了。」虞若詡注意到楊雨晴的視線,便下意識地側身一躲,輕巧地跳上了馬車,卻不敢直視他的眼楮,「請世子爺帶路。」
梁瑾訕訕地縮回手,「……好。」
虞若詡有些懊惱,她和梁瑾是知己,兩人之間可謂清清白白。自己又沒做什麼虧心事,為什麼要那麼在意旁人的眼光?
不過……剛剛楊雨晴的眼神,確實讓她有種如鯁在喉的感覺。
噠噠的馬蹄聲傳來,她的思緒也漸漸飄遠,忍不住聊起馬車的簾子,細細地打量起並州城來。
並州城是楊家鐵騎的大本營,遼東太守府也在城內。由于地處東北邊陲,氣候寒冷,為了御寒,這里的百姓幾乎人人都穿著羊皮襖子。街上偶爾還可以看到體態豐腴,濃眉大眼的鮮卑人,想必是和平時期移居到並州的罷。
鮮卑和朝廷的戰事一觸即發,並州城內也微微充斥著緊張的氛圍。沿路時不時都有身著鎧甲的士兵路過,打鐵器的漢子在鋪子里敲得震天響,每打幾下鐵還要吆喝幾聲,中氣十足的嗓音,和她之前在驛站里踫到的大漢不相伯仲。
她不禁感嘆……原來這就是朝廷的東北邊境。
視線移到了馬車斜前方的梁瑾,虞若詡怔怔地望著他挺拔的背影,想起距離上次在城門處的一別,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在軍營了磨礪了些時日,他的書卷氣減了幾分,眉間已經隱隱有了殺伐果斷之色。可是骨子里還是透出一股清風朗月般的氣質,還是她最熟悉的梁瑾。
幸好……還來得及。
幸好……他還沒事。
像是感應到了她的目光似的,梁瑾驀地回頭,只見她一雙秋水似的剪瞳定定地望著自己,就像剛剛在大營門口初見時一樣,生怕自己一眨眼,他就會消失不見。
虞若詡沒想到他會回頭,心里一驚,連忙放下簾子,把臉埋在臂彎里,連耳根都泛起了微微的粉色。
自己到底在干什麼啊?
她忍不住想,幸好秀兒不在,否則不知道會怎麼戲謔她呢。
正當她心煩意亂的時候,馬車忽然听了下來,裴長遠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小姐,咱們到了。「
虞若詡嗯了一聲,鼓起勇氣掀開簾子,只見梁瑾站在車旁,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隨後伸出手來,「虞小姐,請吧。「
虞若詡含糊地應了一聲,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這次卻不好意思再拒絕他了,只好搭上他的手,「多謝世子爺。「
梁瑾的手指微熱,掌心有些薄薄的繭。她不禁想起那日小皇帝的壽宴,他站在她的身後,輕輕用手捂住她的耳朵,對她說,「你不要听,也不要想。」當時她的耳郭擦過他的掌心,也是這樣溫暖觸意、
這樣想著,她的臉不禁更紅了。不過幸好昏暗的天色遮住了她臉上的緋紅,梁瑾倒也沒有察覺,自然地收回了手,「虞小姐趕了一天的路,想必是又餓又累,我去叫廚房準備一些好菜,再叫人收拾收拾東邊的客房。」
「世子爺費心了。」虞若詡跟著他走進了參軍府,院落不算大,但也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只是里面清清靜靜的,連一個下人都沒有。一個身著甲冑的侍衛從屋子里走出來,對著梁瑾行禮道,「給世子爺請安。「
「免禮吧。」梁瑾說道,「這位是虞小姐。」
那侍衛抬頭看了虞若詡一眼,隨即向她抱拳行禮,「小的喬桓焉,是世子爺的貼身侍衛,見過虞小姐。」
虞若詡打量了喬桓焉幾眼,見他神色恭謹,並無驚訝打量之意,看上去像是可靠之人,「快快請起,千萬別多禮。「
梁瑾正色道,「虞小姐是我的客人,這幾****就負責她的安全,切記要小心謹慎,不得有誤!「
喬桓焉沉聲應道,「小的遵命!「
虞若詡聞言有些訝異,「這可不妥,我身邊有裴長遠做護衛,不妨事的。而且他是世子爺的貼身侍衛,若是給了我,世子爺怎麼辦?」
梁瑾搖頭,「你不用擔心我,這段時間並州城內不太平,光靠裴長遠一個人總有疏漏的時候,我必須保證你毫發無損地回到京城。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我心意已決,你也不要再拒絕了。」
虞若詡很難看到如此強硬的梁瑾,只有無奈地笑笑,「那民女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匆匆地用了晚飯後,梁瑾帶虞若詡進了書房。虞若詡看到他的書架上堆滿了各式兵書,桌子上還攤了一本《武經總略》,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批注。一旁放了一摞她再熟悉不過的奏折和公函,看起來像是剛剛處理好的。
「難得世子爺如此勤勉。」虞若詡笑道。
梁瑾笑了笑,「食君之祿,為君分憂罷了。」
虞若詡聞言,想起滿眼薄涼的小皇帝,心里不禁一緊,從貼身的荷包里掏出那張泛黃的紙條,「世子爺,這是婕妤娘娘托我轉交給你的。」
梁瑾接過紙條打開一看,眸子里頓時閃過一絲震驚,「這是……」
虞若詡把梁婕妤患「時疫」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婕妤娘娘怕是听到了什麼不該知道的消息,才會以時疫之名被困在重華宮,這次冒了天大的風險傳了這紙條來,就是想提醒世子爺,最近恐有殺身之禍,切記一切小心!「
梁瑾捏緊了紙條,臉繃得緊緊的,「殺身之禍……「
「侯爺最近得罪過什麼人嗎?」。虞若詡皺眉,「民女猜測,是侯府的仇家趁世子爺出征在外,想謀害世子爺從而報復侯爺。」
梁瑾一怔,苦笑了幾聲,「父親這一輩子樹敵無數,上至朝堂高官,下至庶民百姓,想要他性命的人多了去了。」
虞若詡沉默,說起定遠侯現在的政敵,自家爹爹可謂是頭一號人物。
「我會小心的。」梁瑾見她低頭不語,驀地想起朝堂上定遠侯和虞仲鈞勢如水火的局勢,連忙開口道,「多謝虞小姐替娘娘傳這個消息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世子爺太客氣了。」虞若詡想了想,說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對方恐怕會派暗衛或者殺手過來,世子爺千萬得小心,特別是在夜里或者獨處的時候,一定要多留心。還有飲食上也得多注意,最好每頓飯先用銀針試試毒,小心有人暗地里投什麼陰私之物。」
梁瑾听她細細的地說著,燭火映在她的眼楮里,在暗夜里像是天邊閃耀的星子,「虞小姐說的是,我都記下了。」
虞若詡一怔,見他一臉認真地看著她,眼角卻微微帶著笑容,像是書院里對著夫子惡作劇的學生一般,不禁有些賭氣,「民女在認真為世子爺想計策,世子爺定要記到心里才是。「
梁瑾嘆了口氣,眼里依舊含著笑意,「我知道的。」
虞若詡拿他沒辦法,「時辰不早了,世子爺明早還要去大營,民女就先告退了。」說完,像是逃跑一樣離開了書房。
梁瑾望著她的背影,收斂起了臉色的笑意,漸漸轉為肅殺之色。
暗殺麼……他皺了皺眉,沒想到,那邊這麼快就要開始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