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再有心理準備，虞若詡也忍不住吃了一驚，「趙閹？！「
「當年侯爺殺盡趙閹一黨，可總有漏網之魚。「楊雨晴若有所思道，」趙閹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養些死士做暗衛倒也正常。听說都是些貧苦人家的孩子，實在沒飯吃了，就被送到宦官家的後院去，身材較弱些的就被豢養在府里做孌童，結實些的就被送到暗衛隊里去做死士。「
虞若詡想起虞府後院里挖出來的四十一具白骨，都只有七八歲的年紀，卻遭遇如此慘烈的橫禍。
「你的意思是……趙閹的暗衛里有僥幸活下來的死士？「
楊雨晴點頭，「應該是的。那種四不像的刀法是當年趙閹暗衛所用，如今重出江湖，想必是有人從當年的剿殺中逃月兌，卻實在是無處可去，只好重操舊業，隱秘地接一些暗殺的活。「
梁瑾之前猜測，小皇帝瞞著定遠侯和太後偷偷養了暗衛……虞若詡越想越心驚，這些僥幸存活下來的暗衛，已經發展成了一個暗殺組織，最可怕的是，他們現在和小皇帝有勾結，有了皇家的人做後盾，實力更是不容小覷。
虞若詡不知道小皇帝下一步要做什麼，她和虞仲鈞一樣，痛恨定遠侯的跋扈，也厭惡梁家人的腐敗，可是她唯一舍不得的就是梁瑾。現在小皇帝想從遠在遼東的梁瑾開刀，怕是……要正式對梁家人下手了。
「虞小姐？」楊雨晴見她皺眉不語，忍不住開口問道，「不知道世子爺之前是得罪了什麼人，要雇這樣一批殺手來殺他？我之前把這件事情告訴世子爺的時候，他什麼都不肯說。」
虞若詡頓了頓，還是沒有把梁瑾的猜測告訴她，「不一定是世子爺得罪了什麼人，世間看不慣侯府的人太多了，都想趁著世子爺遠離京城的時候加以謀害，最後的目標還不是定遠侯？」
楊雨晴沉聲道，「你說的有理……這件事情之後，父帥勸世子爺回京避風頭，可是世子爺不肯，說這樣容易動搖軍心。父帥實在是無可奈何，只好加強了參軍府的守衛，平時還讓世子爺一直跟在自己身邊，想著這樣也能給侯爺一個交待。」
虞若詡失笑，梁瑾就是這樣，看上去溫和有禮，可骨子里卻格外固執，認定了的事情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世子爺說的有道理，大戰將至，若此時參軍突然回京，的確有動搖軍心之嫌。」虞若詡笑了笑，「只是讓楊將軍費心了。」
楊雨晴眼里突然閃過一絲不自然，「父帥曾經是侯爺的學生，從小看著世子爺長大，費心些倒是理所應當。「
虞若詡看了她一眼，「原來楊小姐和世子爺是……青梅竹馬？」
不知為何，楊雨晴臉上突然多了一抹紅暈，可神色依舊如常，「算是吧，父帥奉命鎮守遼東之前，曾經受了侯爺不少的照顧。」
虞若詡一怔，「楊小姐什麼時候隨將軍來遼東的？「
「十歲的時候。「楊雨晴想了想，大大的眼楮里流露出些許傷感之色，」鮮卑王庭突然發難，父帥自請出征，隨後不久就將我和母親接到了遼東，再也沒回去過。「
虞若詡想起虞仲鈞曾說過，楊震本是定遠侯的得意門生，後來兩人因政見不合而分道揚鑣，恐怕楊震就借著那次出征鮮卑的機會遠離定遠侯的控制，到遼東來躲個清靜。
可那次戰爭雙方兩敗俱傷，朝廷更是元氣大傷，到後來根本沒有財力再次和鮮卑抗衡，無奈之下只有送江城公主和親，換得邊境兩年的太平。
「今天倒是巧，沒想到楊小姐也來了。「梁瑾的聲音傳來，虞若詡注意到，楊雨晴瞬間緊張起來，連忙站起身抹了抹頭發，又伸手撫平了衣角的皺褶，不禁有些失笑。
「世子爺。」楊雨晴對梁瑾拱手道，「我來瞧瞧虞小姐，看她好些了沒。」
梁瑾走進屋，和往常一樣將大氅遞給一旁候著的鐵娘，隨後走到火爐邊暖了暖手，「楊小姐別客氣，快坐。「
鐵娘已經替梁瑾沏好了一杯茶，梁瑾卻來不及喝，只是打量了一下虞若詡，笑道，「今天氣色好多了，看了那大夫的藥的確有用。」
虞若詡順著他說道，「是啊，傷口也開始結痂了。總算可以自己拿筷子吃飯了。「
「你還是小心些，別再把傷口崩開了。「梁瑾細細地囑咐道。
虞若詡注意到楊雨晴閃爍的神情，連忙轉移話題，「我剛剛才听說，原來世子爺和楊小姐是青梅竹馬。「
梁瑾一怔，笑了笑，「是啊。楊將軍是父親的得意門生，小時候我們經常一起玩鬧。」
「哪里是一起玩鬧，都是你和周公子一起，完全不理會我。」楊雨晴微微撅起嘴，語氣里也帶著埋怨，和之前利落大氣的樣子倒是大相徑庭。
梁瑾有些不可置信，「是嗎？我都不記得了。「
楊雨晴嘴角含著笑，「你不記得，可我還記得的。那個時候你們去騎馬，我叫你們帶我一起去，可你和周公子都嫌我騎術不佳，把我一個人留在侯府門口，害我站在那里巴巴地等到日落。「
梁瑾恍然大悟，連忙拱手行禮，滿臉歉意地說道，「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情，我在這里給楊小姐賠禮道歉，還請楊小姐不要介意。「
虞若詡有些看不懂梁瑾，他明明之前三番兩次地戲弄她，怎麼到了楊雨晴面前，又是一副翩翩有禮的樣子了？
「都是玩笑話，世子爺怎麼當真了？「楊雨晴也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擺手道，」我的氣量哪里有那麼小？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我自然不會介意。「
兩人又說了些小時候的事情，梁瑾似乎忘記了不少往事，有些細節也都只有模糊的記憶，到最後都說不出話來，只能應聲附和。但是楊雨晴好像都記得，一樁樁一件件，連梁瑾幼年喜歡穿什麼花樣的衣服都一清二楚。
等到楊雨晴走後，虞若詡斜睨了梁瑾一眼，「楊小姐對你可是情深義重。」
梁瑾皺眉，「都是兩小無猜的情誼，哪來什麼情深義重？」
虞若詡一怔，「你倒是會揣著明白裝糊涂。」
梁瑾嘆了口氣，幽幽地看著她，「她不明白，可你還能不明白？」
虞若詡看著他的眼楮，漆黑的瞳仁像是一池深潭，里面包含了千萬種情緒，濃烈地像是化不開，心里霎時一跳，「我……我自是明白的。「
梁瑾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我現在隨楊將軍鎮守遼東，也不能不顧她的面子，況且她現在也什麼都沒做……等戰事完了，我自會好好跟她說清楚。「
「這種事情可拖不得。」虞若詡悠悠說道，「也算是為了她好。」
梁瑾聞言，一時陷入思索。虞若詡抬頭看他，只見他微微皺了眉，一雙好看的眸子染了憂慮之色，右手下意識地撫模著下巴，看上去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她想了想，突然說道，「楊將軍……對侯爺要求廢科舉的事情怎麼看？」
梁瑾抬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果然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你。「
定遠侯願意放他來遼東，自然是有其他打算的。
「父親讓我來試探楊將軍的態度。「梁瑾說道，」你放心，楊將軍還是堅持一貫的原則，對于父親的決定，不支持也不反對。「
虞若詡有些怔忡，「可是你……你怎麼看？」
「我？」梁瑾的聲線有些冷凝，「科舉乃立國之本，若廢科舉重舉孝廉，恐怕朝廷就會面臨朝不保夕的境地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時候我們梁家也沒有什麼好下場。這次的暗殺不就是個警告麼？」
虞若詡心里有些感懷，「沒想到你會這樣想。」
自己終究是沒有看錯他。
梁瑾站起身來，看向窗外，神色有些迷惘，「我一直困于自己的身份，從小父親就教導我，一切要以梁家的利益為重。可是父親不明白，梁家的命運和朝廷的局勢息息相關，侯府就算再有權勢，也不能凌駕于國祚之上。」
「國祚？「虞若詡問道，」你覺得，國祚是什麼？「
梁瑾想了想，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個問題太難，我怕是要用一生來思考……不過從現在的局勢來看，國家安定，百姓和樂，這才是最重要的國祚。」
「世子爺果真是胸懷天下之人。」虞若詡目光閃爍，「有些問題，比侯爺，太後和皇上都想得透徹。「
梁瑾笑道，「你也太抬舉我了。」
虞若詡搖頭，「朝廷上下，能像你一樣心系江山百姓的人已經不多了……日後，千萬勿忘初心。」
梁瑾看她定定地看著他，心中一動，點頭道，「好。」
不知為何，虞若詡突然伸出手來，白皙的小指彎成好看的弧度，晶瑩的指甲還泛著剔透的光，「口說無憑，得拉鉤。」
梁瑾從未見過她如此孩子氣的一面，一時有些怔住，「什麼？」
虞若詡晃了晃手，拉長聲音道，「快來，拉鉤。」
梁瑾無奈，只有走過去，用自己的小指勾住她的，「這下可算數了吧？」
「一百年，不許變。」虞若詡嫣然一笑，「你答應我的，別忘了。」
「我答應你的事情，什麼時候忘記過？」
梁瑾見過隱忍而聰慧的虞若詡，也見過黯然神傷的虞若詡，甚至還見過她鮮有的脆弱流淚的時候，可是像這樣撒嬌的模樣，倒是第一次見。他驀地想起，她也還不滿十七歲。
他忍不住想，她當年在閬中，在鶴川書院的時候，是不是也曾經有這樣一段嬌憨動人的歲月呢？
只是……隨著岳子容的死，一切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