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惴惴不安地等了一整天,虞若詡始終沒看到梁瑾的身影,忍不住有些坐立不安。她听到外面時不時有鎧甲和兵器踫撞的聲音,城北邊境那邊隱隱約約傳來火炮的響聲。整個並州城隨即陷入了緊張的戰時狀態,她連忙吩咐府里為數不多的下人,叫大家這幾天盡量不要出門。
好好的小年夜,就這樣被鮮卑人破壞得一干二淨。
到了半夜,城北的炮火聲好像消停了些,戰事已經持續了整整一天,兩方都需要喘息的時間。虞若詡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不知道梁瑾怎麼樣……他畢竟沒有經歷過慘烈的戰事,不知道有沒有受傷?
「虞小姐,夜深了,您還是早些睡吧。「鐵娘在一邊勸道。
虞若詡苦笑一聲,「我再等一會兒就睡。「
這樣的對話從兩個時辰之前就開始了,鐵娘有些無可奈何,只能給她添了一盞燈,隨後默默地退下。
虞若詡手里攥著一本司馬法,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到最後,她只能盯著眼前的燭火發呆,看著燭淚一滴一滴地落到燭台上,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
所幸的是,持續了小半個月的大雪終于停了,
虞若詡一夜未合眼,整個人顯得有些憔悴。在鐵娘的好說歹說下用了幾口早飯,剛剛放下勺子,就听見有人敲門,「虞小姐在嗎?「
虞若詡一驚,連斗篷都來不及披上,便疾步跑到門口,「誰?」
「小的是世子爺身邊的侍衛隋英,奉世子爺之命給小姐傳話。」
虞若詡打開門,只見一個面容清秀,身著鎧甲的年輕人站在門口,可能是剛從戰場上回來,臉上沾了幾抹灰,頭發也有些凌亂,「這是世子爺給虞小姐的親筆信,還請小姐收下。」
虞若詡接過他手里的信,聲音有些微顫,「世子爺還好麼?」
「世子爺智勇雙全,輔佐楊將軍暫且擊退了鮮卑人的進攻。」隋英說道。
虞若詡松了一口氣,「好的,多謝。」說罷,她想了想,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小巧的平安符,「還得麻煩你幫我把這個交給世子爺。」
這是她出發之前去大佛寺求的,當時只是為了自己的一路平安,現在她只希望能夠保佑梁瑾在戰場上一切安好。
「虞小姐請放心,小的一定帶到。」隋英說完,向她拱手行了個禮,便急匆匆地往軍營方向趕去。
虞若詡這才覺得身上發涼,幸好鐵娘拿著她的斗篷從屋子里跑出來,看她手都凍紅了,連忙披到她身上,「虞小姐大病初愈,還是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虞若詡顧不上這麼多,用凍得發抖的手打開信封,信箋上只有一句話,筆跡還微微有些凌亂——
安好,勿念。
虞若詡嘆了口氣,看來戰事的確很緊張,他連坐下來多寫幾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由于鮮卑人突然發起大規模進攻,並州城實行全城戒嚴,禁止非軍用的物資和人員出入。虞若詡自然也沒法回京城,只有整日待在參軍服,等戰事消停一些再做打算。
她隔幾天會派裴長遠出去打听消息,據說鮮卑人這次可謂是蓄謀已久,可汗拓跋圭親自坐鎮,長子拓跋元和次子拓跋弘兵分兩路,帶著數萬鮮卑鐵騎席卷而來。現在的並州城宛若一個孤島,楊將軍和梁瑾死守在城北,暫時還沒讓他們佔多少便宜。
虞若詡這幾天窩在梁瑾的書房看了不少遼東的輿圖,發現並州城位于兩山之間,西側為燕山,東側為長白山,因此算是個易守難攻之地。可並州城一旦失守,整個遼東將會被鮮卑人踏平。
到時候……京城也將危在旦夕。
她窩在椅子上,對著一本遼東志略發呆。不知不覺間,她喃喃自語道,「我真是沒用,只能坐在這里,其他的什麼都做不了。「
「誰說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虞若詡一驚,怔怔地抬起頭,只見梁瑾一身戰袍出現在書房門口,臉色有些憔悴,可眼楮還是亮亮的,隔著一張書桌,溫柔地看著她。
「梁瑾!「虞若詡從椅子上跳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他的面前,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還伸手在他的戰袍上模了模,」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他的戰袍上沾了不少污泥,連臉上和脖子上也有,整個人顯得有些狼狽。不過幸好沒有血跡。
「我沒事。」梁瑾無奈地笑了笑,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倒是你,明明沒有上戰場,怎麼比我這個在前線待了五天的人還要憔悴?「
虞若詡突然有些羞赧,又不好意思說是因為擔心他的安危而夜夜難眠,只有顧左右而言他,「戰事怎麼樣?鮮卑那邊……「
梁瑾扶她坐下,「你別著急,我慢慢說給你听。「
虞若詡替她倒了一杯熱茶,「我听說鮮卑那邊分兩路夾擊並州城,楊將軍有把握嗎?」。
梁瑾抿了口茶,沉聲說道,「這次拓跋圭算是下了血本,把最能打仗的兩個兒子都帶出來了。不過,我們自有對策。」
虞若詡抬眸,「什麼對策。」
梁瑾笑了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虞若詡一怔,「你是說……飛蟻?」
梁瑾贊許地看了她一眼,「沒錯,他們之前用飛蟻來毒害我們的將士,這次該輪到他們嘗嘗被飛蟻吸血的滋味了。」
「這倒是個好計策,他們現在還沒有火炮,這附近的白茅又被我們挖得差不多了,想必他們暫時想不出什麼驅除飛蟻的法子。」虞若詡說道,「可是……最好是一擊即中,你們能找到那麼多蟻巢嗎?」。
「這個你不用擔心。」梁瑾笑了笑,「我已經派人偷偷出城,去草原上挖蟻巢了,到時候效仿他們的法子,丟在他們大營的附近即可。「
虞若詡若有所思,「對了,你最好讓人測測風向,之前因為西北風肆虐,飛蟻都被風吹得向南走,所以我們才會遭受蟻災。這次還得注意,不要再傷到自己人才好。」
梁瑾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
虞若詡看他的臉上都是污漬,忍不住柔聲說道,「我叫鐵娘給你打盆水來,你洗把臉可能會舒服一些。」
梁瑾一怔,眼角浮出笑意,「好。」
虞若詡起身叫鐵娘打了一盆溫水進來,正準備開口,卻發現梁瑾將頭靠在椅背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鐵娘輕輕地把盆子放在架子上,小聲問道,「虞小姐,這……」
「你先下去吧。」虞若詡囑咐道,「你去跟著世子爺一起回來的那個人說一聲,讓他留意一下回軍營的時辰,記得及時進來通報。」
鐵娘點頭,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虞若詡將帕子浸在水里,隨後小心翼翼地幫梁瑾擦了擦臉。他好像連著好幾日都沒合眼,眼窩都是青的,下巴上隱隱約約出現了胡茬,和平時清風朗月的模樣相比,更添了幾分滄桑之感。
她幫他將臉上的灰擦干淨了,隨後坐在他身邊,忍不住細細地看他。
梁瑾的眼楮是生得極為好看,就算是閉著,也能看到濃密的眼睫和微微向上挑的眼角。虞若詡記得他的瞳仁特別黑,當他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時候,她總有一種即將被吸附進去的錯覺。
虞若詡有些恍惚,那個盯著烈日站在城樓上,逼迫衛元禮停止射擊的梁瑾,在京安河邊對著河燈喃喃人生八苦的梁瑾,和眼前穿著戰袍和衣而眠的梁瑾,在她眼前不斷交錯。
他們原來已經一起經歷了這麼多。
門外傳來敲門聲,虞若詡驀地回神,梁瑾也警覺地睜開了眼楮,瞬間從椅子上坐起。只听門外隋英的聲音傳來,「世子爺,回營的時間到了,咱們得……「
梁瑾嗯了一聲,聲音里還帶著濃濃的倦意,「好,我馬上出來。「說罷,他回頭看了看虞若詡,見她手里還拿著帕子,頓時一怔,」你……「
虞若詡有些不好意思,「我看你睡著,不好意思吵醒你,就自作主張……」
梁瑾模了模干淨的臉頰,溫柔地笑了笑,「謝謝你。」
「你要好好保重,這才是對我最大的謝禮。」虞若詡嘆了口氣,「我在這里等你回來。」
梁瑾眼里的笑意一點點蕩漾開來,他從胸前拿出她送他的平安符,「有它保佑,我保證平安回來。」
虞若詡也回了他一個笑容,「你快去吧。」
梁瑾點頭,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推門離去。
虞若詡痴痴地看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又過了幾天,听說楊震的軍隊和拓跋元在燕山附近發生了正面沖突,雙方皆有死傷,另一側,梁瑾率軍將拓跋弘的鐵騎圍在了長白山的一個山谷之中,隨後悄悄將軍隊轉移到了山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放出了幾十個飛蟻的蟻巢,拓跋弘的軍隊被吸血的飛蟻折磨得夠嗆,戰況隨之得以扭轉。
听到這個消息,虞若詡心中大喜,「總算有好消息了。」
「是啊。」裴長遠說道,「整個並州城的老百姓都在歡呼,說世子爺讓鮮卑人吃了個大虧!「
虞若詡含笑道,「的確是……現在前方只剩拓跋元孤掌難鳴,不知拓跋圭下一步準備怎麼走?」
裴長遠想了想,「這次鮮卑人吃了敗仗,那老可汗鐵定不甘心,說不定會集中精力找楊將軍和世子爺的弱點進行反撲。」
虞若詡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現在雖然戰事得以扭轉,但咱們也沒有十足的勝算,至于弱點的話……」
她忍不住皺眉,現在楊震和梁瑾兵分兩路,一個在燕山,一個在長白山,那就意味著……並州城守衛空虛。
如果拓跋圭選擇強攻並州城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虞若詡越想越心驚,可事實卻照著她的想法發生了——
當天夜里,坐鎮後方大本營的拓跋圭突然發難,帶著一支精銳鐵騎直奔並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