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宮令 第六十五章 習俗

作者 ︰ 曉家明月

江城公主的話像是虞若詡能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相信江城公主能夠信守諾言,自己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吃藥,鍛煉身體,有充足的體力能夠逃回去。

只是她沒想到,在自己養病期間,身邊總是不得安寧。

比如……眼前這一位聒噪的主子。

「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瘦瘦弱弱的,沒想到居然能讓大哥吃癟。」拓跋木兒笑聲如銀鈴,「若詡,你當時是怎麼做到的?」

虞若詡扶額,「這個……「

拓跋木兒的眼楮亮晶晶的,干淨澄澈得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不是我讓他吃癟吧。」虞若詡無奈地抬了抬自己的肩膀,「最多算是兩敗俱傷。」

拓跋木兒小心翼翼地踫了踫她肩上的紗布,問道,「你現在還疼不疼啊?」

「托公主的。福,已經好多了。」

虞若詡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閑,每天都能抽時間找她聊天,有時候她困得不行,卻又不好趕人,只能強打著精神陪她敘話。不過也多虧了拓跋木兒,她才知道些許外面發生的事情。

「今天父汗當著大家的面表揚了三哥呢。」拓跋木兒笑道,「說來也奇怪,前幾日三哥力主退兵,短期之內不要再攻打邊境,還被父汗臭罵了一頓。三哥不知道哪里來的倔脾氣,跪在帳篷里不肯走,還找了不少主和的王爺和大臣幫忙,最後父汗沒法子,只好讓了步,可還是罰了三哥好幾天的禁閉。可今天剛剛把三哥放出來,父汗就說三哥有謀略之才,還賞了他不少牛羊。」

虞若詡一怔,「是嗎?那你二哥呢?」

「二哥氣得跳腳。」拓跋木兒頓時來了興致,「你都沒看到,今早父汗說在考慮停戰的時候,二哥第一個跳出來, 里啪啦說了一堆,還有大哥手下的那幾個副將也不甘示弱,爭吵的聲音差點把帳篷都掀了。」

「但是可汗還是決定退兵。」虞若詡說道。

「是啊,今天早上,三哥和二哥在父汗面前你一言我一語地吵了起來,我沒想到三哥的口才那麼好,把二哥說得啞口無言,只能干瞪著眼楮破口大罵。再加上其他大臣的幫忙,主和派的形勢一片大好。」拓跋木兒說話語速極快,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樣,听得虞若詡有些費力。

「這樣听起來,公主也是主和的?」虞若詡試探地問道。

「當然啦,我可不喜歡打仗。」拓跋木兒用力地點點頭,「三哥曾經說過,戰爭就是‘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雖然我不懂雞鳴是什麼聲音,但白骨露于野什麼的……听著好嚇人。」

虞若詡嘆了口氣,「你三哥說得沒錯。」

「對啊,三哥知道可多了,我每次去找他,他都在看書,而且都是特別厚的書。說起話來也頭頭是道的,不服都不行。」拓跋木兒一說起拓跋鈺就開始滔滔不絕,「他還告訴我,鮮卑人就應該像漢人學習,學習什麼孔子孟子的學說,還要效仿漢人建立一套我們鮮卑的法律,加強拓跋家的統治,這樣才能長久不衰。」

虞若詡有些訝異,「寧王……把這些想法告訴過可汗嗎?「

「好像說過幾次,父汗都听不進去,三哥還老被大哥和二哥排擠,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拓跋木兒有些失落,」其實……我覺得三哥可厲害了,大哥和二哥每天只知道打打殺殺,根本不懂怎麼治理部落。如果三哥能……「

「公主。「虞若詡低聲道,」繼承人的事情,還是要看可汗怎麼想。「

拓跋木兒咬咬下唇,「我知道的。之前因為先天不足,父汗不怎麼喜歡三哥,說三哥身體太弱,不適合做鮮卑男兒。可父汗出征期間,三哥把部落治理得特別好,父汗好像改觀了不少。」

虞若詡若有所思道,「是嗎?」。

「對呀,三哥成年之後一直沒有封王,都是前段時間才封的‘寧王’呢。「拓跋木兒一臉憤憤不平,」要不是大哥和二哥在父汗面前搗鬼,三哥怎麼可能苦等這麼多年才封王?「

虞若詡笑了笑,「公主好像特別護著寧王。」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拓跋木兒嘴角浮出苦澀的笑容,「我們倆都記不得娘親的樣子,父汗又不管我們,所以一直被大哥和二哥欺負……三哥身體還不太好,經常生病,可就算這樣,他還是一直護著我……你要是有哥哥的話,肯定能懂我的感受。」

虞若詡驀地想起了虞若卿,低聲道,「我懂的。」

「什麼?」拓跋木兒有些沒听清。

虞若詡拉出了脖子上戴著的半枚鳳血玉璜,緩緩說道,「我有一個孿生哥哥……我們倆是龍鳳胎,出生的時候,娘親就給我們各戴了半枚鳳血玉璜,上面的花紋湊起來剛好是一對。「

拓跋木兒細細地看了看她脖子上的鳳血玉璜,驚嘆道,「這個玉真漂亮。」

「然後呢?」

「七歲那年,我們去參加廟會。」虞若詡繼續說道,「廟會就是……大家一起到街上去慶祝的日子,我鬧著要吃糖人,結果……哥哥就走丟了。再也沒找回來過。」

拓跋木兒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你……」

「找了這麼多年,我們都快放棄了。」虞若詡的聲音里是滿滿的心酸,「宗族里的叔伯兄弟都說,哥哥說不定已經死了。可是我和爹爹都不信,想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但是天下這麼大,我們要到哪里去找?」

拓跋木兒模了模她的手背,「你別擔心……你想想,你哥哥都走丟十年了,現在肯定和當初長得不一樣,就算他站在你面前,說不定你都認不出來呢。所以有可能你哥哥現在活得好好的,只是你們不知道而已。「

虞若詡失笑,「說的也是……我都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樣子。」

這時,珠兒掀開簾子走了進來,手里還端著藥碗,「木兒公主也在……奴婢給公主請安。」

「珠兒姐姐別多禮。」拓跋木兒連忙起身,看到碗里黑  的藥汁,沖著虞若詡扮了一個鬼臉,「若詡真可憐,又要喝這種苦兮兮的東西了。」

「公主就別刺激我了。」虞若詡接過藥碗,一口氣全部灌進肚子里,頓時覺得胃都被苦得抽了一下,將手里的碗還給珠兒,「多謝。」

「看你那麼可憐,本公主就大發慈悲一次。」拓跋木兒見她臉都皺起來了,像變戲法一樣從口袋里拿出一小盒蜜餞,「喏,這是三哥讓我帶給你的。」

虞若詡詫異,余光注意到珠兒的身形一頓,「寧王?」

「是啊,我上次跟他說起,你每次喝藥的時候,臉皺得像個老婆婆。」拓跋木兒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三哥就讓我帶一盒給你,說如果需要的話,隨時找他拿就好了。」

珠兒在一旁笑道,「寧王真是有心。」

拓跋木兒渾然不覺,「這還真是,三哥對若詡的事情特別傷心,我每次去找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問我,‘若詡的病有沒有好些?’我就勸他,要是擔心你的話親自過來看看不就好了,三哥好像有些遮遮掩掩的樣子,說什麼不太方便,也不知道在心虛什麼。」

虞若詡听得頭皮發麻,連忙打斷她,「麻煩公主替我謝謝寧王。」

拓跋木兒點點頭,又說了幾句,見虞若詡已經開始打哈欠了,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珠兒一直待在帳篷里,像是在陪虞若詡跟公主聊天。可虞若詡心里明白,怕是珠兒有話要問她。

「珠兒。」虞若詡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你有什麼事情嗎?」。

珠兒沒想到她這麼直接地就問出來了,一時有些支支吾吾,「沒什麼……就是覺得你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了。「

「還要多謝王後和你的照顧。」虞若詡說道,「王後近日可好?」

話說回來,她受傷之後,因為怕把病氣過到拓跋越身上,她搬到了另一側的帳篷里。除了醒來的那一日,已經連著好幾天都沒看到江城公主了。

「還是老樣子……挺好的。」珠兒遲疑了半晌,終于說道,「你跟寧王……交情倒是不淺啊。」

虞若詡心里咯 一聲,笑了笑,「我們互相救過對方……僅此而已。」

珠兒頓了頓,「你知道嗎,鮮卑有一個習俗,叫做子娶寡母,叔娶寡嫂。」

虞若詡怔了怔,「我……「

「王後說了,肯定會想辦法送你回去。「珠兒嘆了口氣,臉色有些凝重,」王後現在沒有什麼其他念想,只有這一個,還望你不要插手。「

說罷,便端起空空的藥碗,掀開簾子出去了。

虞若詡靠在床上,半天沒有緩過神來。

珠兒講得如此直白,她就算再傻也听得出她的意思。虞若詡不禁覺得好笑,腦子里面浮出來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那梁瑾呢?梁瑾在她心里,到底算什麼呢?

虞若詡不知道江城公主到底是什麼時候愛上拓跋鈺的,可是明明她還在擔心梁瑾的安危,說只學會了七成的放下……

以前那個人的影子,如此刻骨銘心,哪有那麼容易抹去?

就像她自己,她還會夢到岳子容,還記得岳子容對她說的每一句話,可是時不時又會想起梁瑾對她的好。這樣凌亂糾纏的心事,讓她有著深深的負罪感,不僅對不起死去的岳子容,也對不起活著的梁瑾。

梁瑾呢?他也是這樣的嗎?

說起來,在感情面前,他們都是優柔寡斷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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