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桃花初綻的時候，虞若詡才能感受到幾分春日來臨的氣息。
東郊外有一處園林，本是皇家別苑，先帝覺得太冷清，倒有幾分了無生氣，便下旨開恩，允許其他貴族子弟進園游玩，到後來便逐漸成了京城望族的休憩之地。
而別苑里最有名的，就是那上百株桃樹。每逢春日，粉色的桃林花開似錦，頗有一種桃花源般的錯覺。
虞若詡看著漫天的桃花，不禁有些痴了。
她驀地想起了鶴川書院的桃花，因為書院在山上，所以花期比較晚，當人間四月芳菲盡之時，書院的桃花依舊灼灼其華。
突然有人蒙住了她的眼楮，虞若詡一怔，感受到覆在眼楮上的手掌有些薄薄的繭，可掌心溫暖而干燥，像極了那個人素來的樣子。
「早知道就不邀你來看桃花了。」耳後傳來低低的聲音，「我等不及要見你，巴巴地約你出來，結果你卻停在這里看風景。」
虞若詡「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原來這世上還真有和桃花爭風吃醋的人。」
梁瑾輕輕放開她，虞若詡回眸，見他一身水藍色的外袍，愈發顯得面如冠玉。
「我的確和桃花爭風吃醋了。」梁瑾無奈地嘆了口氣，「不知為何，自從父親答應了我們的婚事之後，我就特別想你馬上過門，這樣就可以天天看到你了。」
虞若詡被他說得面紅耳赤，「你倒是想得美，我可不能這麼容易被你娶到……萬一你以後厭煩我了怎麼辦？」
本來是一句玩笑話，梁瑾卻突然認真起來，指天為誓道，「絕對不會！我梁瑾在此發誓，若以後……」
虞若詡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嚇了一跳，連忙拉住他的袖子，「我不過是開玩笑的，你怎麼當真了？還要對天發誓？」
梁瑾看見她白皙而修長的手指扣在他的袖子上，還能隱隱約約看見紅色的傷痕，「我只是怕你多想。」
「我哪里又會多想了？」虞若詡輕輕收回手，笑道，「我們誰都說不準未來會如何，至少現在我知道……你是我的良人，這一點就足夠了。「
說罷，虞若詡的耳根都紅透了，粉女敕的耳垂幾乎要滴出血來。
她是怎麼了？以前的自己，可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啊！
梁瑾見她滿臉羞澀的樣子，嘴角的笑容不斷擴大，加深，隨後拉住她的手，「我帶你去那邊看桃花。」
「好。」
「以後每年我都陪你來。」
「好。」
滿園的緋紅，幾乎將半邊天空都染上了粉女敕的色澤。
「若詡。」梁瑾有些遲疑問道，「你能告訴我，你在鶴川書院的事情嗎？」。
虞若詡頓住腳步，抬眸看了看他。梁瑾見她神色閃爍，便嘆了口氣，「你……如果不願意告訴我的話，我就不問了。」
虞若詡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淡淡地說道，「書院里面也種了很多桃樹，每年花開的時候，夫子會帶大家在樹下一同作詩填詞，那也是大家最開心的日子——因為在這一天，終于不用默書了。」
虞若詡想起默書的日子，便苦笑道，「你知道岳先生有多嚴厲嗎？他平時看上去和藹可親，還經常作弄學生，人稱閬中第一老頑童，可是要是默書默錯了一個字，先生便會笑嘻嘻地讓你重寫十遍，寫不完不許下課。」
「有些時候我覺得，寧願他板著臉訓我一頓了事，也不想看他滿臉笑意地坐在我旁邊，盯著我一筆一劃地默書。」
「我之前和父親一起見過岳先生一面。」梁瑾回憶道，「當時覺得這位名揚四海的大儒和自己想象中嚴厲的樣子完全相反，臨走之時，先生還拍了拍我的肩膀，鼓勵我繼續進取。」
虞若詡一怔，想起就是那一次，扮成梁瑾書童的梁婕妤見到了岳子容，隨後便心心念念了這麼多年。
「當時我在書院里是最小的師妹，大家都很照顧我。「虞若詡垂下眼睫，」子容師兄是岳先生的獨子，又是整個書院的大師兄，對我更是格外偏袒。「
說罷，她竟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楮。
「若詡，沒事的。「梁瑾溫潤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斯人已逝，我只是想知道你完整的過去罷了。「
虞若詡抬眸，見他的眼楮漆黑而明亮，溫柔得像一汪春日的湖水。
「師兄才華橫溢，為人剛正不阿，受到了整個書院的尊敬。「虞若詡繼續說道，」可惜……皎皎者易污，者易折。「
「閬中舉子暴動的事情，我听說了一些。「梁瑾低聲道，」可是後來消息似乎被壓了下去，各種說法都有。「
虞若詡點點頭，「沒錯……那件事情以後，子容師兄和其他師兄弟被捕，父親和岳先生是多年好友，再加上岳先生是我的恩師，所以虞家自然不會坐視不理，決定要秘密劫獄。」
「劫獄？」
「嗯。「虞若詡黯然道，」可惜消息泄露了，當時的太守梁慎便拿師兄的性命要挾虞家，讓爹爹把虞家的金礦交給他。「
梁瑾有些訝異，「原來還有這回事。「
「沒想到梁慎貪財已經貪到了這個份上，居然想動虞家的根基。「虞若詡咬牙道，」爹爹迫于宗族的壓力，實在是左右為難，子容師兄在獄中知道了梁慎的如意算盤，便……自盡了。「
「他說，這樣，就再也沒有人能拿他來威脅虞家了。」
梁瑾嘆了口氣，「岳公子果然一身傲骨。」
虞若詡悠悠說道，「閬中民俗，只有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之人才會選擇自盡，所以為了保全子容師兄的名譽，再加上前前後後牽扯太多，所以虞家才會把這件事情真正的過程壓了下來，不想讓外人議論太多，更不想讓朝廷插手。」
梁瑾點頭道，「原來如此。」
「這就是我的過去。」虞若詡低聲道，「我見證了這一切，當時覺得心如死灰，從此離開了書院，之後岳先生也因為喪子之痛，身體越來越差，漸漸地淡出了世人的視線……過了不久，我就隨爹爹一同進京，之後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梁瑾低頭看著她，沉默不語。
這一切沒有這麼簡單……她肯定還有些什麼瞞著他。
不過她肯放下戒心，把這些事情告訴他，他已經很滿足了。
虞若詡見他不說話，沒來由地有些心慌，「你怎麼了？「
「沒事。「梁瑾掩蓋住眼底的失落，笑道，」抱歉，讓你回憶起那些不好的事情了。「
虞若詡淺淺一笑，故作輕松道，「那你要怎麼補償我啊？」
梁瑾認真地想了想，「要我抱你嗎？」。
「什麼？」
話音剛落，梁瑾便將她牢牢地擁進了懷里。
虞若詡的臉貼在他的胸口，鼻尖縈繞著沉水香的味道，她模糊地想起，小年夜那天，她在廚房里對著餃子無聲哭泣的時候，梁瑾也是這樣緊緊地抱著她。
他不擅長安慰人，每次試圖哄她都以失敗告終，可是他總有辦法止住她內心的苦楚，就像現在一樣。
「梁瑾。」
「嗯？」
「沒什麼。」虞若詡有些羞赧，因為臉埋在他的懷里，所以聲音有些悶悶的，「其實……我也想快點嫁給你。」
梁瑾有些沒听清，「其實什麼？」
虞若詡實在不好意思再說一遍，便伸手環住他的腰，「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