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杏花那人講話慣會夸大,一能說成十,十能說成百。不過滿村子瞅瞅,能跟沐蘭相提並論的女女圭女圭還真不多,模樣兒好的不如她做活兒麻利,做活兒麻利的又不如她模樣兒好。
最重要的是,她後頭還有個大富大貴的娘家。
山子不是讀書的料,指望他中狀元當大官比讓公雞下蛋還難,娶了沐蘭,那就是富貴人家的女婿。要是沐蘭家里只她這一個娃,那滿坑滿谷的家產往後可不都歸了山子?
便是她有兄弟,分不到家產,人家指頭縫子里稍微漏出些來,都夠他吃香喝辣一輩子了,也比啃十幾二十年的書要強。
秀姑越想越興奮,越琢磨越覺得這門親事極劃算,晚上睡覺的時候便忍不住將這事兒跟大春說了。
大春沒想到她動了這樣的心思,愣愣地看了她半晌,才悶聲開了口︰「沐蘭家是啥樣兒——的門庭?咱們家又是啥樣兒的門庭?人家能瞧上咱們?」
「要不怎說你傻呢?」秀姑拿手指戳著他的腦門,「咱們趁她還沒想起來,趕緊把事兒定下。等生米煮成了熟飯,她娘家就是天王老子也得認賬不是?」
大春歪一歪腦袋,躲開她手指,「沐蘭能樂意?」
不是他要看輕自個兒生的娃,山子和沐蘭站在一處,怎樣瞧都不般配嘛。
「她憑啥不樂意?」秀姑豎眉瞪眼,「咱家山子不缺胳膊不少腿兒的,哪兒配不上她了?咱們可是救了她的命,又給她吃又給她穿,把她養得白白胖胖的,她給咱家山子當個媳婦兒,報答一下咱們的恩情兒,還不是天經地義的?」
大春眉頭皺起來,「那是兩碼子事兒。」
他救沐蘭不過是捎帶手,連打一網魚的力氣都沒用上。沐蘭來了這些日子,又跟他出海,又幫他賣魚,家里家外地忙活,再大的恩情也該報完了,更何況秀姑還落下人家一大包值錢的物件兒呢。
他是很喜歡沐蘭的,原就有認她當閨女的打算。若能聘作兒媳,真真正正地成為一家人,自是再好不過。可結親結的是百年之好,靠的是個「誠」字兒,像秀姑這樣算計來算計去,那就太對不住沐蘭了。
再說,終身大事需得你情我願,沐蘭又是個極有主意的女女圭女圭,不是哪個硬撮合就能撮合成的。
「俺看它就是一碼子事兒。」秀姑一副執迷不悟的模樣兒,「反正俺是定了主意了,王大春,你不幫忙不打緊,莫拖俺和山子的後腿兒就成,不然俺可跟你沒完。」
大春叫她戳點得不耐煩,翻了個身,拿背對著她,「那沐蘭要是一輩子都記不得呢?」
「就算她記不得,咱還能省下一大筆彩禮呢。」這一點秀姑顯然早就算計到了,不無得意地笑了兩聲,「到時候連個給她撐腰的人都沒有,她只能一心一意地靠著咱們過活,咱們說東她不敢往西,不怕她翻了天!」
大春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又覺跟這著了魔的婆娘實在無話好說,索性閉了眼兒裝睡。
秀姑自家絮絮叨叨地盤算了半晌,無人應和,也覺無趣,只得吹燈睡覺。
因大春不出海,不需要早起做飯,沐蘭便多睡了一陣子。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見外間有動靜,只當大春醒了,忙起了身。穿好衣裳出得門來,只見秀姑腰間扎著圍裙,正在灶上忙活。
自打她接手了家務事,秀姑連一回早飯都沒做過,中飯和晚飯倒是做過幾回。每每都是早飯做得了,才掐著點兒起來,吃著現成的還要說三道四,挑剔個沒完。
今天日頭打哪邊兒出來了,秀姑竟然做起早飯來了?
正納悶呢,秀姑一扭頭瞧見她,立刻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哎呀,沐蘭,你怎起來了?你這個年紀正長身子呢,睡不足可不行,趕緊回屋,再補一覺去。」
見沐蘭站著不動,便放下鍋鏟過來推她,「快去,快去,飯做得了俺叫你。」
沐蘭身不由己地回到屋里,坐在炕沿兒上猶自一頭霧水,不知道秀姑這是吃錯什麼藥了。醒都醒了,哪兒還睡得著,便拿出針線笸籮,對著窗口的光亮打起結子來。
听著外間的動靜,約莫早飯做得差不多了,才又出來打水洗臉,幫著擺放碗筷。
沐蘭飯做得精致,也很注重營養搭配。因大春胃不好,她幾乎每天早上都要煮粥,什麼海鮮粥,紅豆粥,玉米蛋花粥,肉末蔬菜粥,山藥紅薯粥,紅棗枸杞粥,熱乎乎地喝上一碗,十分地滋補。
做粗活兒的人消耗大,光喝粥是不行的。她做面食原本不是十分在行,留心學得一陣子,也能翻出不少花樣兒來,今日鍋貼兒,明日蒸餅,後日燒麥。要麼將饅頭切片,蘸上蛋液煎一煎;要麼把吃剩的發面烙餅剖開兩半兒,夾上臘肉、煎蛋、黃瓜和生菜……
飯食端上來,紅紅綠綠的,瞧著就有食欲。
秀姑既舍不得用東西,也沒有沐蘭那份兒巧思和耐心,煮一鍋白米粥,扔幾個雞蛋進去煮了,熱幾個饅頭,再裝兩盤咸魚咸菜,就算是一頓早飯了。
大春不挑食,給什麼吃什麼。
山子卻拄著筷子一臉不樂,「俺要吃丑丫頭做的飯……」
「不許叫丑丫頭。」秀姑一聲斷喝,習慣性地揚起手來要拍他後腦勺,又記起沐蘭說過總打後腦勺會變傻子,手在半空中頓一頓,便改了軌跡,不輕不重地落在他肩頭上,「往後叫沐蘭,听見沒?」
山子吸了一下鼻子,把嘴撅得老高。
秀姑見沐蘭用奇怪的眼神兒打量過來,忙擠出一個笑來,撿一只個頭兒大的雞蛋磕在她面前,「沐蘭,多吃點兒啊,多吃才能長得快……」
自來就沒親熱過,冷不丁想要親熱了,自家都掏不出幾句熱乎的話兒,只反復叮囑她多吃。
沐蘭發現大春自起來就一直避免跟她目光相接,不僅不看她,也不看秀姑。雖不知秀姑在打什麼主意,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好事。任秀姑如何示好,只不為所動,臉上一直淡淡的。
吃過早飯,秀姑又搶著收拾了碗筷,見大春擔了擔子,沐蘭挎起籃子,忙推一推坐在桌前打盹兒的山子,「快,跟你爹和沐蘭趕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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