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新年,剛被賜沒多久的解國公府也如其他高門大戶一般,懸燈掛彩,營造出過年的喜慶氣氛。
解國公生前憂國憂民,傾盡全力支持太子,卻因太子中計落敗,背上叛國的罵名,落得個株連九族,身敗名裂的淒慘下場。太子被囚期間,深恨自家無能,累及忠良蒙冤慘死。而今得以翻身,必要盡己所能予以補償。
京城的官宦貴族要麼深諳新帝之心,要麼由衷敬重解國公,沒有不幫著抬舉國公府的。自從安老太君被迎回京城,上門吊唁慰問的人便絡繹不絕。這一陣子前來送禮的更是數不勝數,府門之前車水馬龍,隱有重現解國公在世之時盛景的勢頭。
安老太君遠離塵世多年,素來清淨慣了。起初還能強打精神會客設宴,日子稍長便不勝其煩。索性推說身體不適,將自個兒關在佛堂之中焚香讀經,再不見外客。
<國公府里里外外的事務以及一應人情往來,全部交由一個叫作紅玉的僕婦代為打理。
安氏決定搬到庵堂清修之時,解國公曾指定四個丫頭隨行侍奉,紅玉便是其中之一。安氏當時對解國公滿懷怨意,不願承他這份人情,到庵堂之後便將幾個丫頭放了良。
另外三個丫頭消了奴籍自謀生路去了,只紅玉死活不願離開,在山門外跪了兩日兩夜里,終于打動安氏,自那之後一直留在她的身邊。
三十余年來,主僕二人相依為命,情分自是非同一般。
一更的更鼓敲過,隨著最後一批訪客的離開,國公府也送走了一整日的喧囂。門外車轎皆無,只剩兩只鎮宅守門的石獅靜靜地臥在那里。一排繡著「解」字的大紅燈籠在寒風之中晃來晃去,昏紅的燈光搖曳不定,襯得那朱門高檐分外森嚴。
府中各處都燃了燈,彩綢在花木之間招展律動,可依舊掩飾不住人氣稀薄的淒冷。
偌大的一座宅子,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主家,還是個不愛熱鬧喜清淨的。僕從們初到府中,處處謹慎小心,當然要比著主家的風格行事,說話不敢高聲,走起路來步子又輕又快,鮮少有湊在一處閑談說笑的。
到了夜里尤其如此,整個府邸都被一種凝重的寂靜所籠罩,顯得死氣沉沉。膽子稍小一些的下人,若無必要,天黑之後是絕計不會出門的,唯恐一不留神就撞上在府中徘徊不去的冤魂。
紅玉前兩日才懲治了幾個謠傳鬧鬼的下人,這會兒剛剛清點完各府送來的禮盒,走在通往佛堂的路上,感覺府里的氣氛比往日更加沉悶,眉頭不自覺地蹙了起來。
看來這府里是真的需要添人進口了,若信上所說都是真的,那可算得一樁天大的好事了。
她捏了捏袖子里的那封信,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加快腳步進了佛堂。
安老太君今年剛過五旬,面容還是年輕時的模樣兒,只鬢角已然花白,為她增添了幾分老態。此時正握著一卷經書,在燈下看得出神。
紅玉在外間月兌掉棉氅,交給小丫頭。在椅子上稍坐片刻,等身上的寒氣散了,才端了一杯茶,掀簾進門而來。
「夫人。」她將茶放在桌上,輕輕地喚了一聲。
安老太君抬眼兒掃她一下,「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沒有外人的時候不要叫我夫人,還是稱我為師傅吧,這許多年都習慣了。」
聲音淡淡的,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清冷。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您是國公府的主子,不可亂了規矩。」紅玉垂手答著話,又下意識地捏了捏袖中的信,遲疑著要不要開口。
安老太君放下經書,端起茶盞了慢慢地啜了兩口,才凝定了目光看向她,「有什麼事你就說吧,猶猶豫豫的可不像你。」
紅玉應了聲「是」,將那封信拿出來,雙手呈給她,「夫人,您請過目。」
牛皮紙的信封,正面中央印著一道喜鵲登梅的窗花圖案,並不曾寫注收信人的名姓。
安老太君知道若非重要的信件,紅玉是不會拿給她看的,是以並不多問,伸手接了,從來頭抽出一張薄薄的信紙來。凝目細看,只見上頭寫著幾行規整的小字︰
解家有女,流落漁村。十一二歲,身負紅痕。豐州濱縣,三水小鎮。欲尋芳蹤,自當指引。
最後署名——受恩之人。
看完這封信,安老太君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少見地露出了驚訝之色,「這信哪兒來的?」
「我清點禮盒的時候發現的。」紅玉答道,不等安老太君追問,繼續說道,「禮盒上沒有府姓標識,我問過門上負責收禮的人,他們不記得那盒東西是何人所送,禮簿上亦沒有記錄。」
安老太君眉心微皺,「看來這送信之人並不想透露真實身份。」
「是。」紅玉嘴里應著,兩手扣在一起,留神觀察她反應。
安老太君又將那封信仔仔細細地看了兩遍,面上露出了沉思之色。
據說解家祖上有一位力大無窮的將軍,在戰場上所向披靡。與瀚胡人最後一戰中遭到埋伏,身邊將士俱已戰死,他獨自一人斬殺敵兵五百余,最終因體力不支而倒下。
其子率援兵趕到時,他尚有一息留存,可惜受傷太重,已是藥石無靈。臨終之際抓住兒子的手,似要留下遺言,終究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只噴出一口鮮血,溘然長逝。
神奇的是,那鮮血滲入其子胸口,形成一塊紅色的印記,狀若盾牌,水洗手搓都無法除去。自此代代相傳,頻繁出現在解家嫡系子孫身上。凡是擁有胎記之人,俱文韜武略,乃難得一覓的大將之才。
當然,胎記的來源只是傳說,不過解家嫡系子孫確實不乏身負胎記之人。解國公本人有,老國公有,其兄弟及子佷之中,亦有不少從娘胎里帶有紅色胎記之人。
旁人的胎記安老太君不曾得見,解國公的那一塊倒是瞧得清清楚楚,就在後腰之上。顏色暗紅,不似盾牌,倒像一個形狀模糊的骷髏頭。
她剛生下兒子,解國公也曾在兒子身上仔仔細細的找過,沒瞧見胎記還惋惜了好一陣子。
據她所知,解家的胎記只會出現在嫡系男丁身上,從未在女嗣身上出現過。
這信上提到的卻是一個身負紅痕的女孩兒,實在令人生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