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名簿上的記錄,三少夫人楊氏是跟三少爺前後腳過世的,前後相差不足兩月的時間。三少爺的死因寫得十分詳細,三少夫人的死因卻寫得頗為含糊,只說悲傷過度,積郁成疾。
巡視陵園的時候,我瞧見打開的棺木里頭俱是漆黑一片,問了工頭,說是因為尸氣燻蒸,棺木里層是會變色的。年頭稍短一些是暗紅或暗黃色,年頭稍多一些便成了黑色。
那口空棺里頭卻十分地干淨,幾件陪葬的衣裳顏色還十分鮮艷。我只當尸骨落出棺木之外,尚未來得及燻蒸使其變色,便沒有放在心上。
看過名簿之後,我仔細琢磨了一下,從三少夫人病故到國公府出事,至少有兩年的時間,這期間自是無人敢到陵園盜墓的。尸骨放在棺木之中兩年之久,不可能半點尸氣也無。
還有,為何旁人的尸骨都在,偏偏少了三少夫人的?」
听到這里,安老太君已經明白紅玉要說什麼了,眸色一深,「你懷疑楊氏沒有死?」
紅玉並不正面回答這話,「三少夫人會積郁成疾而死,夫人不覺得此事蹊蹺嗎?」。
「的確有些蹊蹺。」安老太君點頭道。
國公府行事一向光明磊落,絕不會在一方不情願的情況下強行促成婚事。楊氏被挑中的時候,必被當面告知過,她嫁入國公府是給三少爺沖喜的。
既清楚自個兒嫁過來之後將要面對怎樣的結局,仍舊應下這門親事,足見她圖的不是三少爺這個人,而且已經做好了守寡的準備。那麼三少爺過世,她即便傷心也傷心不到哪里去,何以悲傷過度,積郁成疾?
一個常年臥病在床,即將油盡燈枯之人,形容只怕好不到哪里去,也不足以讓楊氏對他一見鐘情,乃至于以死相隨吧?
要麼是小姑娘應下婚事有不得已的苦衷,在國公府熬不下去自盡了;要麼是沒能將三少爺的病沖好,叫人遷怒治死了;要麼就如紅玉所想,這人根本沒死,而是因為什麼不可告人的緣由,自願或被迫假死,從國公府金蟬月兌殼了。
再光明磊落的人家,內里也免不了藏污納垢,若不然她那可憐兒子也不會……
「夫人。」紅玉一聲呼喚,打斷了她飄遠的思緒,「我有一個大膽的假設,如果三少夫人當年沒有死,而是懷了身孕,她生下的孩子今年剛好十一二歲。」
安老太君面帶沉吟地點了一下頭,「若信上所說不假,依據咱們目前掌握的情況,也只有這個假設最為合理了。不過有一個問題,楊氏既懷上解家的骨肉,為何還要假死?」
「這里頭一定有些我們猜也猜不透的曲折。」紅玉表情有些興奮,兩眼熠熠生輝,「夫人,不如我往豐州走一趟,找到信上所說的那位,仔細問她一問。
雖是個姑娘,可到底是解家血脈。俗話說將門出虎女,好生教養一番照樣能夠頂立門戶。國公爺他們在天有靈,也不希望自家的骨肉流落在外。」
安老太君明白紅玉的心思,雖說新帝恢復了解國公的爵祿,賜還了府邸,可再高的爵祿,再富麗堂皇的府邸,無人承繼又有何用?單靠她一個年過半百的婦人,能支撐到幾時?
新帝甫立,急需拉攏人心。施恩國公府,不過是為給自家立威。等他坐穩皇位,哪還會像今日這般照拂?那些個見風使舵之人,自然也不會再將國公府當成一回事。
等她百年之後,還有幾個人記得大晉國曾經有一位忠心耿耿卻蒙冤慘死的解國公?
若有那麼一絲血脈留存于世,無論男女,只要爭氣一些,能將國公府的榮光延續下去,她也算對得起解國公了。
紅玉見她沉吟不語,只當她在猶豫,瞄著她的神色問道︰「夫人莫不是擔心那封信上所說不真,怕我叫人誆騙了?」
安老太君搖了搖頭,「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甭管那信上所說是真是假,都要前去確認一下。若果真是解家血脈,便是蒼天見憐,不忍我國公府就此沒落下去。
我們不能因一時懷疑,便冒險將解家子孫埋沒市井坊間。」
紅玉眼楮一亮,「那我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便啟程。豐州並不算遠,一來一回也就七八日的工夫。我快去快回,盡早將姑娘接回來。
過年怕是趕不及了,但是陪您過個十五還是能夠的。」
語氣欣悅,儼然已經認定信上所說的就是解家女兒了。
「不可。」安老太君抬手止住她,「再有幾日便要過年了,你這個時候離京,難免惹人猜疑,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還是出了正月吧,二月初一,我要到庵中還願,順便清修幾日。你便趁此機會趕去豐州,見那女孩兒一見,將事情問個清楚明白。
我們剛好也可以空出一段日子靜觀其變,看那‘受恩之人’是否還會再送了信來,進一步指引我們。」
「是。」紅玉應得一聲,「還是夫人想得周全。」
主僕二人說定了此事,再無話可說,安老太君拿起經書繼續研讀。
紅玉端了殘茶退出門來,吩咐外間伺候的小丫頭換成安神茶,免得安老太君夜里睡不安穩。雖有了決斷,心里到底記掛著,回到自個兒的住處,又將那名簿拿出來細看一回。
恰逢第二日工部劉大人差人送信,說是銅人趕鑄完畢,已送往陵園。將銅人入棺封墳,陵園的修繕便可告一段落。
紅玉知會安老太君一聲,親自往陵園走了一趟,尋到那工頭拐彎抹角地打听了半日,更印證了先前的猜測,那棺木之中十有八~九不曾裝殮過尸骨。
回府之後,又設法找到一位曾在國公府當過差、後被放出府去嫁人的丫頭,打听有關楊氏的事情。可惜那丫頭被放出國公府之前只是個打掃花徑的粗使丫頭,對內院的事情知之甚少。
不過據她回憶,三少爺下葬之後沒多久,就傳出三少夫人病故的消息,十分突然。之前不曾瞧見大夫進出,經過薜荔院時也不曾聞到煎藥熬湯的味道,更不曾听說楊氏的娘家人過來探病。
雖沒打听到要緊處,紅玉心中也有了數,愈發認定信上提到的那位便是解家姑娘。提了兩個信得過的丫頭,將距離佛堂最近的那座院子細細收拾了,只等人接回來住進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