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鯉並不是很認同這太監的觀點。
事實上,確實不像。太後衛若水的眼楮並不似連鯉那樣透著股無辜與傻氣,衛若水的眼楮圓而偏長,似杏仁,秀眉微蹙,眼中時常帶著一觀大局的莊嚴,帶著疏離的威壓和復雜的情緒看著自己的孩子。這樣的眼神連鯉很熟悉,因為陪伴了她八年。
大概這就是母儀天下的威嚴?
眼前這老太監認識自己和太後嗎?
等她腦海中轉過諸多思緒之後再抬頭,那老太監激動的眼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冷,那種親近的神情已然不見,漠然地看了連鯉一眼,他咧嘴笑了笑,嘶啞道︰「眼楮像,性子卻不大像。」
「母後是魏國太後,我年紀尚幼,怎能相比?」連鯉剛說完,她的腦子立馬就靈活地運轉了起來。
此時在這里就她一個人,對方卻明顯是在這里熟門熟路,況且自己瘦胳膊瘦腿,還扭了一腳,論起來打一架,連鯉不敢十分保證自己打得過這瘸腿老太監,畢竟她剛听過衛豐飛石打人的光榮事跡便親眼看老太監演示了一番。
但是她心思急轉,立馬討好地笑了一聲。她明白現在自己撐不起皇帝的架子,也就代表自己必須討好這老太監,才能夠令這人在這麼詭異的地方帶自己找到衛豐他們,出了這個鬼地方,甚至,說不定,這人還能帶著他們找到師傅要找的夏新荷,說不定還能發現和洪夫人死亡背後的真相有關的線索。
「公公勞苦功高,」她笑容燦爛地看著他說道,「不知可否帶路,將我們幾個送出去?」
「徐亨。」老太監冷漠的眼中漸漸浮現起笑意,並不在意連鯉臉上的故作熟絡,嘶啞一笑,勉強地拖著瘸腿轉過了身,明明看起來有些勉強,他手中握著的蓮花燈卻一點兒也不晃悠,穩如泰山,穩穩當當地停留在那個水平位置。
連鯉的眼楮在那蓮花盞上停留了一下,剛想著要如何繼續套近乎讓這人服服帖帖地把自己完完整整地送出去,卻听得耳邊一陣輕笑,那老太監已經咧嘴笑起來。
他笑的樣子好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忍俊不禁,低低笑開來。連鯉的心又是一緊,只覺得這人真是陰晴不定,捉模不透,只好訥訥道︰「徐公公笑什麼?」
「我笑你居然成了魏國皇帝,我笑你為了活下去不得不討好我,而我以前……我居然怕皇帝這種東西怕了一輩子。」徐亨笑完,才大喘一口氣,有些遺憾,悵然若失。
「我父皇是皇帝,我自然也是皇帝了。」
連鯉有些莫名奇妙,對徐亨單純地把自己和那些早就死掉的皇帝比作一處的行為,自然有些不樂意,繼續說道︰「我也不想啊。只不過恰巧當了皇帝,我也有名字的,我叫連鯉,鯉魚的鯉。」
「連鯉……鯉……」
徐亨若有所思,喃喃而笑,好像有些喘不過氣,這才笑眯眯地看著連鯉,搖搖頭道︰「果然,一切是注定的。荷……鯉……我知道你這孩子有著當皇帝不該有的心軟,就好像你的母親一樣。」
眼見徐亨擺出個知根知底的長輩模樣,連鯉擠出來的笑容頓時一頹,變得愁眉苦臉起來,她苦笑著看著徐亨搖頭不贊同道︰「太後的心可不軟。」
徐亨的面色卻是一冷,輕蔑地哼了一聲︰「太後算什麼東西?」
咦?連鯉這就搞不明白了。
明明前面還好像暗戀太後一樣地深情看著自己,現在又出爾反爾裝出不屑的樣子。連鯉心中猜想,是不是當初母後與這人發生過什麼曠世絕戀?
再一想她真想刮自己個耳刮子,大魏太後和太監?搞笑吧?
「剛才公公您說的,好像是誰要死了?」
連鯉不解地問道,她現在反正知道自己制不住這人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就想使勁地往這人口中套情報,興許會知道些什麼有用的也說不定。
「噢,我今晚要死了。」
徐亨的心情好像平復了大半,他微微側過腦袋,听了听,口氣漫不經心,毫無不舍,卻听得連鯉一陣莫名其妙。
徐亨回過頭,看到連鯉的神色,便笑道︰「你是不是覺得,不會有人能夠預知自己的死期?」
連鯉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只好抿著嘴,點了點頭,心底默默補充了一句︰而且還這麼冷靜地說出自己的死期?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這太監又在裝神弄鬼。
「說起來,這些還是那人告訴我的,」
徐亨想了想道,「那人說,所有線的走向都是預先設計好的,我的這條線,便是在這里等你,然後死去。八年了,我一直以為死亡很可怕,現在想來,其實也不過是那回事。」
什麼意思?那人是師傅嗎?她的師傅到底是什麼人?
連鯉的心砰砰直跳,剛要追問,徐亨一手卻指向連鯉,意味深長道︰「你的線,就是遇到這個鐲子,然後遇見我,然後……」
「然後什麼?」連鯉見他欲言又止,不禁問道。
「然後……誰也不知道。當初,他就是這麼說的。」
徐亨搖搖頭咳了幾聲,垂眼往前面台階的深處看去。那邊一只碩大的青銅圓壺斜斜立在白花花的石俑碎片之中,十分突兀。
他看了一眼,開始拖動著自己殘廢的那條腿,一步步往前方走去。他一步便輕輕晃動一下手中的蓮花燈,好像是為了把燃燒殆盡的灰燼抖落,一時間青煙縈繞,連鯉在他身後看他走下去幾步,捂了捂口鼻,發現是一股清涼的氣息,若有若無,十分熟悉。
「你的線我不知道,」老太監徐亨說著,他手又一抖,那蓮花燈便如梭子一樣來回晃蕩,青煙輕騰,好像絲線一樣來回交織成一團蒸騰的霧氣,隨著蓮花燈上下搖曳的動作,在空中劃出什麼圖案,徐亨繼續道︰「但是,你要跟我走。」
連鯉嗅著滿鼻子的清香,不知不覺也放下了捂住口鼻的袖口,訥訥地看著徐亨道︰「去哪兒?小準兒還沒回來呢,我們在這里等他們好不好?」
「等不及了。」徐亨幽幽道,抬頭看了眼台階的上頭,又看了眼下方的灰白石俑,露出了怪異的表情,「他們已經回不來了。」
連鯉剛要奇怪問為什麼,忽然听到咯咯噠噠的一陣落石的聲音,心下一驚,慌忙往懸空的底部看去。
只見那最深處竟然又有大片灰白的石臉怪物翻滾而出,猶如爬蟲一樣緩緩蠕動著頭發,更有幾只石臉已經振翅低低飛著,窸窸窣窣,好似有人在耳邊竊竊私語一樣,黑壓壓地糾結成一大片,眼看著就要飛起,不知道又會如何密密麻麻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