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午後,柳嫣斜斜倚靠在貴妃榻上看書,房間里的冰已經消下去了大半,房中倒是涼爽了一些。
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珠兒緊接著跑了進來︰「不好了,不好了。」
「哪里又不好了?」柳嫣蹙了蹙眉,珠兒一貫這般莽撞,說她幾次,她都不曉得收斂。
珠兒喘著粗氣說︰「小姐,太女乃女乃派人來請了,說是請小姐去芳園一趟。」
柳嫣放下書,一邊起身整理衣服一邊笑道︰「這叫什麼不好了?」
芙蕖將柳嫣腰間的綬帶系好,嘆氣說︰「小姐,昨兒奴婢就想提醒您,去求老夫人這法子其實並不好,老夫人不問世事多年,這種退婚之事,原也不光彩,這般一鬧,老夫人的臉面可是往哪擱呀?」
柳嫣但笑不語。
芙蕖瞧她並未放在心上,蹙眉道︰「再者說了,表小姐那是個直腸子的人,沒心機的主,您把這法子就這般告訴她,她定是供了您出來,如今,這老夫人要問罪了呢。」
柳嫣瞧她一眼,接過珠兒遞過來的油紙傘,笑道︰「想不到一向懂規矩的芙蕖,今兒也能說出這麼些道理來,真是讓人意外。」
芙蕖小臉一紅,著急道︰「小姐,奴婢哪里是說道理,奴婢是在擔心小姐。」
「我曉得了,你放心,我會小心應付的。」
住在芳園的老夫人,那是大風大浪里過來的人,聰慧睿智,柳嫣哪里不曉得,自己的小計倆在她的面前那是一文不值的,自也早就做好了被她傳喚的心理準備。
「給太女乃女乃請安。」柳嫣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大禮。
柳老夫人端坐在紅木的太師椅上,右手持了茶杯蓋子,緩緩的撥著茶杯里的茶葉沫,不急不忙的抿了一口,才輕聲說︰「嫣兒丫頭,起來吧。」
柳嫣緩緩起身,抬眸看去,柳老夫人的頭發早已花白,著一身深色繡花的常服,與她記憶中的太女乃女乃一模一樣的和藹雍容,卻又年輕幾分。
柳老夫人放下茶杯,伸出了手︰「嫣兒丫頭,你過來。」
柳嫣緩緩走過去,在她身前蹲下,仰頭看著她,只覺親切異常。
前世,她所嫁非人,累及家人,那時,人人皆恨她怨她,唯有太女乃女乃不曾罵過她一句,反倒處處幫襯著她,眼前有些濕潤起來,她伏在柳老夫人的腿上︰「太女乃女乃,嫣兒又給您添麻煩了。」
柳老夫人撫模著她的長發,嘆了一口氣,嚴肅道︰「你莫與我裝可憐,且先起來說一說,為何要給曲瑛出這法子?」
珠兒一听,小嘴一扁,心說,果真是表小姐供出了小姐,這表小姐真是不知好歹,小姐好心幫她,她卻恩將仇報,這老夫人若是問起罪來,小姐可怎麼辦?
柳嫣點頭︰「嫣兒也知道為這事來求太女乃女乃,有些大題小做了,柳家與蘇家乃是世家之交,自姑姑那邊算起自然也稱得上,原本兩家結姻親是應該的,可曲瑛表姐的性子,並不適合蘇家。」
柳老夫人瞧她未有絲毫驚慌,一字一句皆是娓娓道來,顯然是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她有心去听,便點了點頭︰「你繼續說。」
「曲瑛表姐生在武將世家,自是巾幗不讓須眉,凡事所求不過一個快意,而蘇家世代經商,講究的是圓滑處事,禮讓三分。」
柳嫣的聲音仿佛黃鶯出谷,清脆爽朗,卻又不急不緩,娓娓道來︰「蘇三公子雖體弱多病卻是蘇府唯一的嫡出,將來他勢必要繼承蘇國公的名號,嫣兒猜想他所求的應是一位能幫他主持大局的夫人才是,表姐固然英姿颯爽,但在處事上難免求了快意便少了些許公允圓潤,屆時不能幫助蘇家,反倒害了蘇家,倒不如讓蘇家另尋一門親事,豈非兩全其美?」
柳老夫人沉默片刻,笑道︰「你說的,皆是為蘇家的好,那咱們家呢?」
「曲家……自是讓曲瑛表姐得一個順遂,以表姐的性子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姑父若是強迫于她,唯恐她鬧起來,屆時一發不可收拾,只會鬧得蘇府和曲家顏面掃地……」
柳老夫人微微抬了抬手︰「你為何會這樣想?曲家是三代為將,蘇府又為開國元勛,皆是對我鏡月有功之人,兩家也稱得上門當戶對,曲瑛性子爽朗一些,卻也不是好壞不分之人,誰也不是生來就會做生意的,她多學學總也能走出一條路來,倒也不一定幫不得蘇家。」
柳老夫人緩緩站了起來,柳嫣忙站起攙扶著她,低聲說︰「太女乃女乃說的是,是嫣兒考慮的不夠周全。」
「倒也不怪你不周全,只怕是你那表姐鬧騰的厲害,只是嫣兒啊,你可曾想過,你想著給曲家和蘇家一個周全,卻又將咱們柳家置于何地?若是你姑父知曉了這件事,你說他會怎麼做?」
「這……」柳嫣咬了唇,一時不能言語,前世栽了那麼多的跟頭,她居然還沒學會明哲保身,可眼睜睜看著曲瑛走向滅亡,又是她不能接受的。
「你啊,考慮事情還是太過簡單。」
院中,鶯啼燕舞,柳老夫人站在一棵梧桐樹下,指著樹上的分叉說︰「前兩天有只鳥兒在這樹上築了巢,太女乃女乃喜它的叫聲,卻厭煩它將這里的花圃弄髒,若是你,你當怎麼辦?」
柳嫣垂眸思索片刻︰「以嫣兒看,倒不如在另一處為她築個新巢。」
柳老夫人點了點頭,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棵梧桐樹說︰「光給它築巢還不夠,還要準備好糧食、清水,若是個安樂窩,想必它也願意去住。」
柳嫣似是醍醐灌頂,了然道︰「太女乃女乃的意思是說,為曲瑛表姐找個更好的人家,到時候姑父自己就放棄了蘇家。」
柳老夫人點了點頭︰「孺子可教。」
「可是……蘇國公府乃是開國元勛,又為聖上所信任,已經是無上榮寵,還有誰能比他們更榮華呢?難不成……」柳嫣想到了宮里的幾位皇子,可前世奪嫡之爭,歷歷在目,她怎麼能將曲瑛往火坑里推?
柳老夫人似是知道她想到了什麼,笑道︰「開國的元勛並非只有一個蘇家,蘇家再厲害也是財力上的支持,打仗可不止有財力就夠了,主要的還是武將。」
柳嫣的腦海中映出一個人的影像,心中一驚,不敢置信的說︰「太女乃女乃的意思是……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