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夫人幾乎氣得暈死過去,伯爺和容太夫人又是滿面驚喜又是惶惶不安,容如荷不發一語,一雙慣于算計的美眸已經上下打量起容如花,既是衡量也是揣度更是戒備。
太子終于放下了茶盞,給了計環瑯一個「你到底是幫她找靠山還是給她拉仇恨」的眼神,不過在望向容如花時,太子的眼神卻恁般溫柔和氣。
「小九,孤確有此意,不如你和孤都考慮考慮?」
她一怔,隨即睜圓了杏眼——哈?
來、來真的?
自平慶伯府太夫人壽宴過後,後續激起的漣漪依然不斷蕩漾擴大中。
只是不管外頭如何談議紛紛定調此事,甚至都有人將之聯想到了陰謀論去了,伯府卻一反常態地沉寂安靜。
「母親莫心急,就算小九現在有太子和冠玉侯做靠山了又如何?這步棋是好是臭,還得看下棋的是誰?」容如荷素來心機甚深,匆匆安撫平慶伯夫人,眼神犀利而深沉。「我這就回府同郡王商量,這太子和冠玉侯把著小九,到底想做什麼?又自以為能做什麼?」
若說他們此舉只是單純為了小九撐腰,這個真實性恐怕就連郡王府門口的那兩頭石獅子都要嗤之以鼻,可假若這是一個局,一個計策,目的又何在?
沒有脈絡可循的詭計,最令人難以提防。
平慶伯夫人卻是氣病了,強撐著壽宴結束就倒在榻上起不來了,若非多年伯夫人的教養和氣度所致,早就命手下媽媽們直接把那個小賤人拖出來沉潭填井了。
「賤人……那個賤婦養的孽種!禍頭子!」平慶伯夫人氣色灰敗滿眼猙獰,齜牙咧嘴地痛咒罵道,「我忍了這麼多年,忍得都要恨出血來了,居然又讓她白白給了我一記回馬槍——早知道在她回來的那一天,我就親手掐死這個禍害!」
「母親,你冷靜點。」容如荷也不耐煩了,「今日之前,你就是要把小九千刀萬剮五馬分尸我也不管,可是今日之後,小九是死不得了……至少,是不能那麼明目張膽的弄死。母親,我知道你不服氣,可是換個角度想想,太子和冠玉侯對小九多有看重,他們這又何嘗不是親自把個軟肋送到我們手上來了?」
平慶伯夫人猛地坐起,眼神亮得驚人,緊緊抓住她的手道︰「對,你說得對,果然還是我的好荷兒最聰明……哼,既然他們的心頭肉到我手掌心里了,捏圓搓扁是死是活還不是我一句話?」
「母親!」容如荷越發煩躁,幾乎是恨鐵不成鋼地呵斥道︰「你怎麼就沒想過,把小九徹底拉到郡王爺這邊的陣營來?」
平慶伯夫人一震,「要我眼睜睜看著那個賤人得勢?除非我死!」
「如果母親不能成為女兒和郡王的助力,那母親也就沒有必要掌伯府這個家了。」容如荷冷冷地道。
平慶伯夫人打了個冷顫,駭然地結巴道︰「你、你……荷兒,我是你親娘呀!」
「母親三番兩次意氣用事,女兒都忍了,但是誰都不能壞了郡王的大事。」容如荷眯起眼,嘴角雖噙著微笑,眼里卻沒有半點暖意。「母親,這話我不只同你說過一回了。」
平慶伯夫人渾身寒意沁骨,風韻猶存的臉龐此刻半點血色也無,手微微發抖著,想要模模眼前這個可還是自己的親生大女兒,努力了半天還是不敢。
「母親,」容如荷眼神緩和了些許,主動將她的手攥進懷里,體貼地道︰「好了好了,女兒又何嘗想嚇您?
只是,小九不再單純只是個隨便任打任殺的伯府庶女了,牽扯到東宮,甚至是冠玉侯府,都不能再等閑視之,如果可以將她哄到我們這頭來,日後等郡王成了大事,到時候就讓她爬得多高便跌得多重……母親就是想要親手殺了她,女兒一定親自給您遞刀。」
平慶伯夫人面色好了一絲,反手緊緊握著大女兒的手。「母親,母親信你……荷兒,你可萬萬不要讓母親失望啊!還有你嫡嫡親的妹妹,她為了咱們娘倆受盡了委屈,日後你定要好好補償她才是。」
「荷兒會的,母親只管放心。」容如荷笑道︰「我的親弟弟親妹妹,我自然心疼的。」
只要,蘭兒這個親妹別再做蠢事,一直扯她的後腿……
過兩天,果然容如花就換來了更大更舒服的院子住了。
東翼四進的「臨月堂」是伯府最好的院落之一,主屋和側屋就整整有七八間的屋子,後頭又自有一個小湖花園子,而且光是添補進來的人手就整整多了三倍。
只不過這規模原是有小灶房的,卻偏偏不給這方面善廚的僕婦,一日三食和餌食一樣從伯府的大灶房送來。
容如花心知肚明,伯夫人恨不得立時毒死她,雖然現在因著太子和阿瑯哥哥的因素,下不得這個手,可每日菜肴里必備的紅花麝香肯定也不會少,甚至還越來越刁鑽。
還好因為她身分的提升,田媽媽和其他侍女不敢再堅持要監督她用飯,也乖乖地退到外堂去,沒有她的傳喚就不得擅入,否則她恐怕連吃口飯都得躲到床榻底下去了。
容如花端著碗,看了這盤又看那盤,努力挑揀著吃了兩三口後,最終還是投降地放下了筷子。
雖說已經配出了克制消減藥性的解藥來,也日日服用著,可是誰喜歡明知有毒還吃得恁般歡快呢?那心志韌性得多粗壯啊?
幸而夕食過後,容太夫人又命侍女送來了一盞血燕,說是給她補身子的,容如花聞了聞沒有異樣後,正高高興興地拿起玉匙想證來填飽肚子,忽地燈影一閃,她整個人被騰空抱起,落進了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里——
「阿瑯哥哥?」她驚喜又迷惑地仰望著他。「你,怎麼來了?」
計環瑯將她安放在自己大腿上,一手環抱著她的腰肢,一手搶過了她手中的玉匙,略嗅了一下,隨即厭惡地扔了回血燕盞里去,輕揚聲一喚︰「拿來!」
一個高大黑影不知從何處飄了下來,手里拎著只雕花檀木食盒。
容如花杏眼亮燦燦起來,開心地喚道︰「純七哥!」
純鉤向來面無表情,聞言眸底卻掠過一絲柔和之色,殷切地將大食盒送到她面前,親手一層一層打開。「好吃的。」
「謝謝純七哥。」她眉眼彎彎,笑得好不嬌憨快活。
「純鉤,你可以滾了。」計環瑯冷哼。
「諾!」其實純鉤是很想發出一聲「噗」,不過主命難違,性命要緊,他還是立馬認分地「滾」了。
「……干嘛這樣看著我?」計環瑯對著純鉤消失的方向齜了齜雪森森的狼牙,一低頭,耳朵不自覺紅了。
「呵呵。」她小手忙捂住嘴巴,眼兒亮晶晶,笑吟吟地仰頭看著他。「美人哥哥別生氣啦!」
「吃!」他夾了個鵝油松穰餌食塞進她嘴里。
她嘴里被塞得滿滿當當,好半天才把酥香盈口的餌食嚼吞了下去,正想開口,又立刻被一只蟹黃胡餅堵了正著。
就這樣,容如花很快就被喂得小肚滾圓,撐得掛在他胳膊上打起飽嗝來。
「阿瑯哥哥,你今兒怎麼了?」她飽到都想嘆氣了。
以前他從不會強迫硬灌她這麼多吃食的。
「你太小了。」
「欸?」
他理所當然地道︰「快快養大、養肥一點,才可以供本侯開吃。」
容如花的臉蛋瞬間紅透了,結結巴巴道︰「阿瑯哥哥,瞎、瞎說什麼呢?」
「等大事一了,你馬上就回家!」他挑眉,一副沒得商量。
「等大事一了……」她有一霎的失神,悵然地笑笑。「阿瑯哥哥也該娶親了。」
「你要現在嫁也行。」他面色嚴肅,鳳眼里卻漾著一絲柔情。
「阿瑯哥哥,」她心口微微刺疼,小臉卻異常平靜溫和。「你明知道我不能嫁給你,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夠。」
她的殘疾,她的庶女身分,甚至是腐朽得即將沉沒的平慶伯府……都是她致命的過錯與拖累。
堂堂長公主愛兒,大將軍獨子,甚至當朝皇帝的親外甥,世襲罔替的超一品侯爺,連金枝玉葉的公主都娶得,又如何能娶一個身有殘缺身分卑賤的女子為妻?
就連傳奇話本里,都不敢斗膽包天的妄自描繪出這一個可能,更何況他們身在嫡庶分明、貴賤嚴明的盛漢王朝。
她只想……她也只能貪戀著這些偷來的點滴溫存,並傾盡這一身這一生復了仇,為阿瑯哥哥和太子的大業多做些什麼。
其他的,她沒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