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那邊辦的產品上市媒體招待會,我會邀請你,到時你可以再調一個顏色,如何?今天就帶你喜歡的顏色回去吧,實用才是最重要。」徐光磊建議著。調色體驗是此品牌的特點之一,然而回歸日常使用的出發點,他相信第一直覺選的會是最符合使用習慣的顏色。
「那好吧,就照你說的吧。」黃穎紋被說服了。見徐光磊準備結束話題,她又道︰「對了,我先拿給你吧,既然我已經省略調色步驟了。」她拿過放在一旁的包包,掏出一個牛皮紙袋。
徐光磊接過,里頭放的是雜志,而封面是他的書桌。
「明天上架,新鮮出爐先給你。」
他還未及反應,黃穎紋又搶了過去,翻到他的專訪頁面。跨頁的大幅照片中他背對鏡頭坐在書桌前,側過臉望向光源處,文字排版在空白的牆上。
沒有細看那些校了又校的訪談內容,他翻至下頁,幾張特寫亂序排列,其中一張放大至半個頁面,他在客廳沙發中,張開的臂膀靠在後方靠背處,襯衫腕間扣子打開露出腕關節,配上亂發,整個人顯得隨意而慵懶。然而他的眼神是十分認真的。’照片中看不出他是因何認真,倒也充分表現憂郁文青的形象。徐光磊心里清楚,那時的目光是停在那幅四格水彩。
「我們找一天慶祝一下吧,這次專題可是創刊以來最大篇幅的。」黃穎紋說著,邊打量著他的表情,試探道︰「來我家,我煮給你吃。」
一會,徐光磊道︰「幾次談訪問內容都是你埋單,雖然是入公司帳,但我已經覺得不太好意思。」
「呵,我是想約你出去呀,」他又在繞圈子拒絕了,黃穎紋道︰「不會到現在你還不知道我想跟你約會吧?」
那直白讓徐光磊頓了下,才回︰「那麼,你不會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拒絕跟你出去約會吧?」
當然她沒有那麼蠢。「理由是?」
「我不想你誤會我對你有意思。」
聞言,黃穎紋沒有生氣,反而笑了出來。「我條件沒有好到引起你的注意?」徐光磊在腦中組織了一下才說道︰「我參加早餐會完全是因為想還學湛一個人情,這里的一切對我來說是公事,而我沒有與工作上認識的對象交往的習慣。」
「是嗎?真可惜。」其實她或多或少接收到這個訊息了,畢竟這也不是第一次她約徐光磊出去被拒。黃穎紋嘆道︰「我以為我們興趣相投,應該是可以嘗試發展的對象。」
她開門見山,徐光磊抬頭看了周遭,會員們都還在試墨,這距離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對話內容。他說道︰「我不認為興趣相投在戀愛關系中是必須的。興趣可以培養,兩個興趣不同的人帶領對方進人自己的領域,難道不是更有趣嗎?反過來說,興趣一樣的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容易變成所有的時間都月兌離不了彼此,豈不是連一點獨處跟喘息的空間都沒有了?這樣的對象,真的值得發展嗎?」
「……你也太直接了。」那語氣像在取笑她的擇偶方式,她不過想在交往之初多點話題罷了。黃穎紋嘴角微抽,徹底認輸了,她不會再對徐光磊抱任何朋友以外的期望。「那你成功帶領戴律師進人你的領域了嗎?」
沒料到她會冒出這麼一句,徐光磊不說話。
「她好久沒來參加講座了,你有跟她聯絡嗎?」黃穎紋出自關心地問。
徐光磊目光落在眾多會員中的一個,那是溫律師,戴詩佳的上司,自從威士忌之夜以後都是他出席聚會的。「沒有。」
「這樣好嗎?」她又嘆了口氣。徐光磊該不會以為經過他那天的爆炸性表現,還沒有人看得出來這對前男女朋友有多可疑吧?
徐光磊沒有回答那問題,因為幾個會員走向他們,問起幾款調性相近的顏色,他也就順理成章地忽略太過私人的對話,回到大桌前,示範幾款墨水。
活動大約在九點半結束,會員們人手一小瓶自己調出的墨水和一支塑膠鋼筆,一致反應都是正面的。
孟學湛跟會長按例擔任送客角色,順便預告下期活動,叮囑大家要記得出席,徐光磊回到桌前收拾,收著紙卡時其中一張掉出,落在手邊,正是他自己剛才示範調出的顏色。初見是深夜的黑,隨筆畫出,墨色暈染開來,才看出帶著深沉的藍。
藍,一直是他心目中屬于戴詩佳的顏色,那是她最喜歡的顏色,是劍道服的顏色,也是她慣穿的西裝顏色。第一次到日本這間制墨的小店中,店主領他調墨時,他很直覺地就以簡單的炭色混藍,從那時起,他日常用的鋼筆中就是灌進這款墨。調完墨得取名,他隨手寫下「最深」,大約就是夜最深時的意思。
長指停在筆尾畫出的最後一點顏色,已暈成褪色的藍,真真就像是劍道服的色彩了。他輕輕按著,然後拾起紙卡,與其它紙卡一起收妥。
「徐先生。」剛與幾個老會員聊完天,見人散得差不多了,小溫先生向他步來。他打招呼喚道。
「溫律師。」徐光磊也有禮地朝他點點頭。
「今天的活動很有趣。」不免俗地還是要客套一番,雖然小溫先生從學生時代就是鉛筆愛用者,非必要時一律使用可以任意回頭擦干淨修改書寫內容的筆。
「我見到溫律師剛才用黑色配灰色再配土色,建議的最多使用三色配搭都用盡了,那黑應該黑得很有特色。」徐光磊微笑。
「就是一團黑吧。」小溫先生不介意徐光磊的語帶嘲弄,他自己也覺得根本浪費資源,況且那敵意其來有自,交換立場的話,他是絕不會給介入自己感情的男人好臉色看,無論對方的出發點是什麼。
經過幾次講座跟活動,小溫先生看出些端倪︰當自己在觀察徐光磊時,也被反觀察著。他關心下屬,所以對徐光磊好奇,但這位下屬前男友觀察自己的目的又是什麼?
小溫先生隱約感覺徐光磊的打量帶著評分意圖,像一個保護者對戴律師身邊的人執行安全檢查。
合格者就可以接近戴律師?徐光磊將他自己排除在外?可他明明不爽在心啊,戴律師如果看不出來這位前男友還對她念念不忘且執著,那這位努力家真的難得可以再繼續努力一下……
還是戴律師將徐光磊排除在外了?
小溫先生暗自嘖了聲,他有必要關心下屬關心到這種程度嗎?不,只不過是不想下屬在工作時為私事分心罷了。
「我跟戴律師是單純的同事關系。」
話題跳轉迅速,徐光磊眯了眯眼,「我沒問這些。」
「但你腦補了這些,所以我想聲明一下,以免你誤會。」小溫先生收起笑容,真誠地說著。
今天是怎麼回事?先是黃穎紋,現在是溫律師……他看起來很需要戀愛諮商嗎?一會,徐光磊松口道︰「我誤不誤會不是重點。
對她來說我也不是一個應該過問她交往對象的角色。」
「我了解這種事外人插嘴很惹人厭,但她這麼久沒出現在早餐會,你不覺得奇怪?你沒試著打給她過嗎?」換作自己可能不是打電話,而是直接找上門去。小溫先生看著他表情,喔了聲,「你打過了但她不接?」
他就這麼容易被看穿?
但……是他活該吧!經過威士忌之夜,戴詩佳會接他電話才有鬼。
那晚,他是有回頭的,甚至奔了回去,但她已被塞進車子後座,阿任一把抓起他領口,舉高的拳頭就要揮下來了,在最後一秒停在鼻子前,然後猛地將他推開,上車開走。
他惱那個被戴詩佳養著的小男友,卻沒想過自己可以輕易被他們自然而親密的舉動激得怒火中燒,想跟她言歸于好,說出的話卻滿滿是剌。他更震驚于戴詩佳的失控反應,當他驚覺自己再一次深深傷害她時,他十分後悔,他想挽回,想道歉……卻遲了。
太遲太遲了。
徐光磊苦笑。桌子另一頭一溫律師從西裝內袋掏出手機解鎖,點了幾下,放在桌上推向他。
「別嫉妒。」小溫先生說著,「我如果不是她同事,她也不會接我的電話。她現在應該在機場了。」
徐光磊驀地看向他。
「我不知道戴律師有沒有跟你提過她是因為某些因素才調到我的部門。前兩個月她回去所長室處理幾個案子的收尾,跟所長的另一個助理到德國去,上星期四才回國。」而他跟童秘書猜拳猜輸了,于是認命出席早餐會。
「今天她飛紐約。」
「紐約……」徐光磊攏眉。英盛的總部不是在紐約嗎?她被調過去了?
看著那表情,小溫先生覺得自己有點壞心。兩個月前,他跟戴律師約談,討論她接下來的職涯發展——在所長身邊接觸大案,還是投入完全相反的法律範疇︰她在隔日便決定留在社會責任部。
所長知道後表示尊重她的決定,但當初調部門匆促,所以要求她先回所長室協助李助理,也給他們充裕時間補人。
在徐光磊面前,他沒把話說盡。戴律師今天飛紐約是帶那群法律系學生到總部實習,兩星期就回來了︰到時,早餐會又回歸她的工作內容中,一切如昔。
戴律師本來可以明天再飛的,卻故意把日期提前,為的難道不是逃避與徐光磊見面,怕會影響工作時的心情?
他不把話說盡是故意的沒錯,人有時就是缺臨門有人踹一腳。戴律師依然是個努力家,但這段時間她的笑容明顯少了,因此,小溫先生不介意再當一回欠打的上司,這可不是他好心,畢竟她是所長老哥重視的下屬,若是正式調過來後整天愁眉不展的,下次的主管會議豈不是又讓人有機會嚼舌根了?
「我跟會長還有別的事要談,」小溫先生長指敲了敲手機螢幕,實在很想繼續看徐先生的苦瓜表情,但還是收斂點好了,以免遭天譴。「該怎麼做,就看你自己了。」
徐光磊垂下眼,視線停在螢幕上通訊錄中她的名字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