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煙蕪不能理解皇上,畢竟,她不是真的古人。但這不是皇上的問題,而是她的問題。在這個卜術盛行、尊崇天地的國度,常人擺月兌不了對「不知」的敬畏,更不可能有什麼唯物主義。
反觀她,即便見識各種異象各種靈也不會害怕,因為她清楚,靈也有靈的邊界,生與滅一樣得照規矩來。
提筆寫道︰那顆星並不是所謂新的帝星,而是叫火星。
煙蕪對于天文學知之甚少,就認識一顆火星一顆北極星,讓她再多說肚子里也沒貨了。
皇上笑了下,「真的?」瞳孔外有幾根紅血絲蠕動,那笑容里竟然帶了絲純真。
傅煙蕪愈發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寫道︰皇上身子不適,近日是不是又失眠了?
皇上發怒地矢口否認︰「沒有,朕怎麼會失眠,朕睡得很好。你回去吧。」
煙蕪福了身子告退。皇上最後手一揮的姿勢,充滿了對她的排斥,可上一秒還在對她微笑。一個人喜怒無常多是因為心病,心結不根除,還會一再發作。上一次她只是治療了皇上的失眠,並未根除皇上的心結。
皇上其實很辛苦,忽悲忽喜,情緒兩極間自由切換,他自己也在嘗試控制。能控制的時候什麼都正常,一旦超過負荷,就會情緒失控,最後崩潰。
她確定,皇上是又犯病了,難以啟齒的心病。她必須在皇上崩潰之前找出皇上的病因。
傅煙蕪剛出宮,皇上便讓人召大提點進宮。
皇上忍著怒意道︰「為什麼你和卜算子說的不一樣,卜算子說那顆是火星,並不是什麼新生的帝星。朕就是帝王,朕還在呢,怎麼會有別的帝星。」
大提點跪到地上,「微臣不敢欺瞞皇上啊,以微臣之見就是如此,卻不知卜算子為何看不出來。難道卜算子未曾習過紫微斗數?」隨即又似自言自語,皺著臉輕聲慨嘆,「不能啊,不念大師雖然少觀星,但也是懂紫薇命宮的。」
皇上嚇得退後一步。
他想起不念大師給他的信了,卜算子確實未學過這些佔察之術,卜算子根本看不懂紫薇命盤,她不懂。那她說的什麼火星,都是假的了。
皇上轉過身,剝開手爐布罩,將冰涼的手直接捂到紅銅掐絲琺瑯鏤空紋路上。爐膛內炭火燒得旺,手爐很燙,能看到一兩顆火星迸射的金光。
好似過了許久,皇上的手暖熱了,停止了顫抖。大提點感到腿又冷又麻。
皇上終于開口問道︰「你說,這七星成線代表什麼,那新生的帝星又指的是誰?」
大提點將頭磕在地上,「微臣不敢妄語,恐怕還需多觀察些時日。」
天文之道,歷來便是幽深難測、勞心費神,光是看出新生帝星和七星成線,就看了不下一月。想要再測出帝星的具體所指,就更要耗時間了。
皇上的聲音恢復平靜。「那你回去吧,若是看出些什麼,再來稟報給朕。」
「臣遵命。皇上請早些安寢,微臣告退。」
大提點彎著膝蓋離開三伏堂,走了好一段路才感覺膝蓋找回來。他昂起胸膛,緩緩朝宮門走去,心中回味尚書令大人的話。
上次王沁的六十壽宴上,梅大人坐在他右手,無意說道,大國師須得德才兼備之人才能勝任,傅家那個丫頭如此年幼,恐擔不起國師之職。
今天他與這個三小姐初次見面,並未看出她有什麼過人之處。甚至,連紫薇星象都不通。這樣的人,即便是不念大師的徒弟,怕也不能服眾吧。何況,不念大師教導她不過三年時間。卜算子,一卜二算,須通曉象、數、理,包涵易經術數、六爻太乙、奇門八卦、陰陽五行等等不一而足。區區三年,能學成什麼了不得的樣子,又不是應無傷那樣百年不遇的天才。
更值得一提的是,他這些日子之所以夜夜守在觀星台,觀察到蒼穹異象,也是梅大人提醒了他。梅大人身邊有高人,比他這位司天台的主人發現得還要早。
這個高人是誰呢?若能得他相助,未來的大國師不一定非傅家三小姐不可了吧。
只要能確定那顆帝星的具體所指,相信皇上定會對他刮目相看。
大提點一路思量,進了馬車里面又繼續斟酌,決定還是要找時機會一會那個梅大人。擇日不如撞日,干脆現在就去。「改道,去尚書令梅家。」
馬車到了梅家門口。車夫報了司天台大提點的名號,門子立刻放了行,且領著他們去前廳。
不巧,尚書令大人正在接待客人。管家讓人端上來好酒好菜,不住朝大提點作揖賠不是。
「大人,您請少待片刻,我家老爺應該很快就出來了。」
「梅家一向賓客盈門,是老夫沒挑日子,又沒有提前遞帖子。說起來,還是我的不是。只是不知,今日來貴府做客的是哪一位同僚?」大提點接過管家斟滿的酒杯,輕抿一口。酒是溫過的,下到肚里還真是驅散了不少寒意。
「是尚書大人李大人。」
梅大人身為尚書令,乃六部之首,同兵邢工禮戶吏六位尚書既算同僚亦為其上官,平日諸多來往自是情理之中。
「哦,原來如此。那老夫等著就是了。」大提點痛飲了一整杯。頓覺喉頭甜辣,濃郁的酒香在整個口腔蔓延。凍了許久的身子終于回暖,加上花廳里的腳爐不斷釋放熱意,他漸漸有了些困意。
最後酒足飯飽,尚書令大人仍不見出來。大提點難忍倦色,擺擺手道︰「不等了不等了,改日遞了帖子再來。」
「多有得罪,實在是失禮。請大人千萬海涵。」
管家親自扶著大提點登上馬車,又遞了一盒節禮放入車廂,點頭哈腰,總算將人送走。
他頭先在室內捂出來一頭汗,這會猛一吹風真有些受不住,忙朝花廳里跑去,一邊指揮小廝︰「快收拾收拾。」
他自己則是跑到後邊,跟書房外的人匯報︰「已經走了。」
那人點了點頭,管家又跺跺腳跑回前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