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煙蕪的視線一直沒有移開。
皇上被盯得略有些惱怒,「你這樣看著朕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以為是朕害的他。朕告訴你,朕若真想殺他給他賜杯毒酒就是了,不然朕答應你留他一命做什麼。」
不過皇上只氣悶了片刻,畢竟一個人發火沒什麼趣。待怒氣消了七八成,接著道︰「有監察御史彈劾雲州刺史跟西南衛大將軍,緊跟著穆甫仁就被發現在獄中暴斃。朕叫你來是想問問你,你不是讖女嗎,可能預測出什麼?若有不利之事,也好早做防備。」
傅煙蕪點點頭,皇上的顧慮很合理,是該早做防備。
從長平宮出來,她接著去了大理寺的頭號天牢。
頭號天牢關押的都是重犯或者較為特殊的犯人。穆甫仁就是關押于一間單獨的囚室中,四面封閉,除了鐵門上留了一個小方塊用來送飯菜。
傅煙蕪只簡單掃了一眼尸體,很顯然,穆甫仁死了沒多久,尸體上的手銬腳銬都尚未除去。
她不是仵作,除了看出穆甫仁的臉有點紅,其他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接著雙眼一閉,腦海中就浮現她想看到的情景。
是一條紅紋蛇爬進來將穆甫仁咬死的。
煙蕪微微怔了一會,她隱約感覺到哪里有些說不出的怪異,但一時想不透。可是等仵作驗完尸體,卻說穆甫仁中的毒藥是三日醉。
仵作這一說,傅煙蕪立刻想起來,那個于旺財似乎也是死于中毒。三日醉是宮中獨有,雲州又和洛京隔著千里關山,有沒有可能于旺財中的毒也是三日醉,只是雲州那邊不認識此毒。
說起三日醉,傅煙蕪不得不聯想到太後。不過,目前並沒有什麼證據能證明。太後這些日子一直處于幽禁之中,福壽宮除了伺候太後的宮女姑姑,其他人皆不得出入。
假如要殺穆甫仁真是太後的意思,那麼太後的動機是什麼呢?穆甫仁關在監牢有段時間了,太後早不動手玩不動手,為何偏偏趕在此時動手?
若不是太後,誰還可能做下此事?或者說,誰還有能力做下此事。
傅煙蕪整理了下思路,寫道︰最近有人來探望太後嗎?
皇上回憶了一會,道︰「薄王爺來過一次,是為了和離之事。朕不想太後煩心,直接允了他。前些日子,余婉瑩也來過,給太後送了些禮物。」
傅煙蕪糾起眉頭,皇上這麼一說,余婉瑩還是有夾帶東西的可能,也許還會有紙條之類。
宮中有禁制不能夢卜,那就只能找個機會去湛王府走一趟了。
不知道如意那頭是否方便,傅煙蕪讓檀香先去湛王府遞話。檀香回來卻說,湛王妃又住到三官廟去了。
這就有些尷尬了。湛王府現在是傅瑾在管家,今天門房定會將檀香上門求見湛王妃的消息告訴傅瑾。那這幾日是去不成湛王府了,怎麼也得拖上四五天。
也就是這四五天的功夫,朝堂波詭雲譎風雲變色。
先是四月初十,國子監數十位學生聚眾圍坐在國子監外,大講孝子孝經。幾位士子輪番站到國子監門口弘揚孝道,並上書請求皇上停止對太後的幽禁。
百姓不明真情,皆以為皇上是個不孝子,對皇上此舉多有指責。流言持續多日,惹得朝堂也眾說紛紜。
然這還不是最壞的狀況。舊的流言尚未平,新的風波又起。
皇城大街上最熱鬧的一條街市,有一群五六歲的垂髫小兒拍手唱起歌謠︰「雲州有奇俠,武藝頂呱呱。破了殺嬰案,反被奸人殺。奇俠有兄長,英勇天下聞,七星連成線,紫薇落凡塵。」
這首順口的童謠,無疑是皇上的逆鱗。和司天監大提點的星象、穆甫仁死前掌握的秘密、雲州瑞雪一齊將皇上壓垮。皇上本就因為國子監學生扛起孝道的大旗暴躁不已。
童謠之事一起,皇上便下了一道聖旨,命西南衛大將軍關不度即日起解刀卸甲、交回帥印,赴京陳情。
事態的發展環環相扣、步步緊逼,最後演變至此。皇上用行動印證了大提點的話,帝星為關不度。
一切都太快太快,傅煙蕪攔都未攔及。國子監學生圍坐一堂之後,她便去了湛王府,名為探望湛王妃,實則是去探探余婉瑩的底細。她本打算用夢卜之術看看余婉瑩都做過些什麼,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她對余婉瑩居然用不了夢卜,根本看不清她去過哪里或者做過些什麼。而當她站在余婉瑩住的那座院子,也無法在腦海中重現余婉瑩院子中發生過的事情。
這實在是一件怪事。
她最後下了個結論,余婉瑩身上定然戴著什麼東西,造成對她夢卜的禁制。
她一心忙著破解余婉瑩身上的迷,就忽略了皇上那邊。而當她知道給關不度的聖旨已在去雲州的路上之時,她又忙著找尋失蹤的明月,人不在府中。就這樣,間接讓處于盛怒和懷疑中的皇上做出錯誤的決定。
事情接二連三發生,那定然是個大陰謀。拜國子監學生這一鬧,太後被解了禁足,開始重新接受命婦覲見,並過問起幾位王爺的事情,儼然一副母儀天下的姿態。中間薄王、湛王、余隱和余婉瑩都去探望過太後。
而明月的失蹤是在三天前。起因是和馨兒發生口角,負氣跑出府去。明月武功不行輕功卻甚好,秦徹留下的侍衛一個不小心沒看住,然後明月三日未歸。
換做其他時候明月失蹤,她也不會過分擔心,畢竟明月那麼大的人,不可能將他像犯人一樣看管;但是現在這個時機太敏感,恰逢關不度危急存亡之時。若明月落進策劃這一系列事情的人之手,那就命運堪憂了;她也沒法同師父、大師兄還有關伯伯交代。
偏偏怕什麼就來什麼。
過了十幾日,明月依舊杳無音訊,秦徹派出去的雪花衛都沒找到什麼線索。他好像莫名從這世界消失了一樣,沒留下半點痕跡。傅煙蕪用了夢卜之術,卻只能看到他進到三官廟的情形,後邊的畫面就跟一篇文章的兩張紙被人拿走了後半張,「且听下回分解」罷。
事情紛繁蕪雜。
刑部派出去的人回京了,跑了兩百多里路,洛京周邊的三個邸報站已有結果。確如通政使司吳若水所言,雲州刺史發過三封邸報,西南衛發過兩封。
為徹底查明真相,傅煙蕪建議皇上讓刑部再派人去一次。不僅洛京附近的邸報站要查,離洛京越遠的地方,越要查個清楚明白。
因為,每一個環節都有可能出現人禍。
叢洛京到雲州一路上有將近三十個邸報站,若是逐個核查,至少需要一個月。加上穆甫仁的死、明月的失蹤,查探起來都需要大量人手。
另一邊,薄王爺提出整裝帶兵前往薊州封地的請求被皇上暫且壓了下來。
就這樣,日子進了五月。可是鴻臚寺卿說一直沒有接到南詔使團的後續消息,好似兩國和談之事忽地就無聲無息了。而被派去雲州傳旨的一隊羽林衛,遲遲不見回轉。
這隊羽林衛將近三百人,全是訓練有素的禁軍,分配的也都是軍中上好的快馬。照常理推算,洛京到雲州往返也用不了二十天。可是這都一個月了,羽林衛跟關不度都沒回來。
局勢陷入膠著。如今,關不度已讓滿朝文武議論不已,若是抗旨不回,想必皇上也容不下他。照此趨勢發展,西南衛極可能和朝廷分庭抗禮。
當雲州北門東門緊閉、南詔使團滯留雲州之內的消息從其他各州各道傳來,皇上再也坐不住了,龍顏震怒。隔天,朝堂上各派大臣爭論不休。
以梅正我為首的大臣極力攻訐關不度藐視天顏獨攬民心,讓雲州乃至西南道各州成為化外之地。而今還扣留南詔使團,意圖妨礙兩國和談。
但以鄭如齡為首的中立大臣依舊是多數派。雖然關不度此人甚少與朝臣交游往來,可西南道近十年來關河寧定,此人功勛不容抹殺。若此時突然換將,只怕此後國無寧日。
朝堂儼然跟菜市場差不多。
皇上從听到消息起就開始左思右想,心中甚難決斷,本想听听大臣們的意見,又被耳邊的嗡嗡聲吵得心煩氣躁,最後耐性告罄,拂袖退了朝。
不過,皇上還是讓人悄悄將楊胤叫到長平宮。正同楊胤說話的功夫,外頭傳來聲音︰「太後駕到。」
只見太後怒氣沖沖跨過門檻,「皇帝怎麼還不下旨,關不度如此強橫奸邪之徒,就應判斬立決。」
皇上暗自頭疼。從前,余鐵成就是被關不度告發的,被傅沐恩直接在軍中斬殺。太後還是沒忘記,她曾經是余家人。
太後狠戾的眼神往邊上一掃,「楊胤,你的大兒子楊華今年二十了吧?」
「回太後回皇上,犬子今年二十有一。」
太後側頭看向皇上,「依哀家的意思,虎父無犬子,就派楊華去西南衛大營將關不度抓回來。」
皇上抬起眼皮,母後的眼中除了憤怒之外還藏著一絲威脅。若是他不听,恐怕國子監的儒生還得鬧上一鬧,百姓又要罵他是個不孝子。
「楊大人,可听到太後的懿旨了,去將楊華帶來讓太後瞧瞧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