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媗看得好笑,但這次不用梁雍再催,她一手接過了喝得一絲不剩的藥碗,一手就把果脯遞到了梁雍的手上。
「慢點吃。」
「嗯嗯。」梁雍十分听話的點著頭,但那小嘴卻早就被果子塞滿了,梁媗便伸手敲了敲這小老虎,可梁雍一看她眼里並沒有生氣的意思,也就繼續狼吞虎咽了起來。
那藥真的是太苦了。
梁媗對此倒也是再清楚不過,而且這些她選出來的果脯,都是照樣問過陳老,並不會對藥性產生排斥和太多影響的,陳老也同意了讓梁雍藥後可以吃這些果脯去去苦味。
不然不要說沈氏了,就連梁媗自也不會允許梁雍在喝完藥後亂吃東西的,就算再心疼,也是這樣。
「對了,姐姐,娘親呢?」
梁雍這小老虎吃飽喝足後,終于有閑情發現一直在他身邊的娘親不見了。梁媗的神情卻倏地黯了黯,然後忽地又亮了起來,她看著梁雍說道︰「娘親和父親都在呢,雍兒你等一等哦,姐姐去請父親他們過來。」
「哦。」梁雍被梁媗這一黯一明的神情給弄得愣了一愣,等他終于有些反應過來的時候,見到的卻只有她匆匆往外走的背影了。
而不一會兒後,梁雍也就听見了外間傳來的聲音︰「父親、娘親,雍兒吵著鬧著要見你們呢。」
啊?梁雍的小腦袋又是一陣怔愣,他什麼時候吵著鬧著了?姐姐這分明是在污蔑他嘛。
梁雍小臉一鼓,就想向沈氏伸冤,可等到一陣腳步輕響,他看清了進來的人後,本來都已經涌到了嘴邊的話,卻又被他全都給咽了進去。
「父、父親,娘親。」
梁雍小心翼翼的喚了梁思玄和沈氏一聲,盡管他現在心里打鼓,但還是準備趕緊起身給這兩位行禮請安的時候,沈氏卻還是先一步的按住了梁雍,再模了模他的頭,發現並沒出現陳老讓她注意的發燒後,沈氏便神色淡淡地坐在了榻邊。
「雍兒,有哪里覺得不舒服的嗎?」。
「娘親放心,雍兒沒事,沒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梁雍極其听話的回答著沈氏的問話。
「那就好,時辰也不早了,你身子虛弱,還是趕緊歇息吧。」說著,沈氏就要扶著梁雍重新躺下休息了,這使得跟在了梁思玄身後的梁媗一急,她把父親和娘親哄進來,為的可不是讓娘親哄雍兒睡覺啊。
正在梁媗剛想趕忙出來說一聲「雍兒還不想睡」的時候,旁邊的梁思玄竟忽地開口了︰「雍兒才剛剛醒過來不久,想必還不想睡,就讓他坐一坐吧。」
沈氏扶著梁雍的手就是一僵,然後剛想開口反駁些什麼時,梁媗也趕緊附和道︰「是啊,娘親,雍兒才剛剛喝了藥呢,這時就歇息了也不好。」
梁媗可不願看到梁雍一趟下後,沈氏就趕她回小雲曛,然後再繼續和父親這樣對峙著,而且她也不知道父親和娘親這是在冷戰還是在僵持,心里既然放心不下,還不如在這兒守著呢。
梁媗這次堅定的站在了梁思玄一方,讓得沈氏輕輕地看了過來。
那眼神不喜不怒的,但卻讓梁媗在心底苦笑出聲,而此時梁雍也說話了︰「娘親,我不困。」
這下可好了,四個人里三人統一了意見,沈氏再強勢也只能不說話的走到了另一旁去坐下,梁媗見狀,趕忙跟了過去,也不管沈氏掃來的冷漠目光,笑笑的就挨著她娘親坐了。
至于梁思玄,則是走到了沈氏原先的地方,坐在了梁雍的身邊。
平日里,梁思玄待梁雍都是嚴厲的,尤其在功課方面,梁老爺子和梁思玄都是一般的態度,因此梁雍在面對著父親時,總會沉默比活潑要更多一些。
此時也是這般,梁思玄一坐到了梁雍的身邊後,梁雍就登時安靜了下來,眼觀鼻鼻觀心的垂頭靠在了身後湖水染煙色的銀線絞珠大靠背上,完全不抬頭去看一眼旁邊的方向。
梁雍這唯唯諾諾的小模樣,看得梁媗嘴角一彎,差點沒忍住的笑出了聲。最後還是趕忙移開了眼,才終于忍了下去。
但這不移還好,當梁媗一轉眼之後,居然看到了身邊的娘親竟也是眼中帶笑,這讓梁媗突然信心大起,悄悄的就湊了過去對她娘親說道︰「父親可真厲害,娘親,你看雍兒那乖巧的模樣。」
沈氏淡淡地睇了梁媗一眼,「你也挺厲害的啊,都會反駁我了。」
梁媗趕緊說道︰「娘親,漠珂哪敢反駁你啊,但雍兒是真的才剛睡醒嘛,我們陪他多說會兒話也是好的啊。」
「有什麼好說的,該說的早就都說完了,現如今又還需說什麼。」沈氏眼神一淡,忽然說出了一番讓梁媗听不懂的話來。可不用多久,她就知道了,娘親這說的不是雍兒,而是娘親和父親。
一時間,梁媗也沉默下來了,屋里就只剩下梁思玄溫聲和梁雍的一問一答,他們的對話里雖然都是關于梁思玄隨駕離京去往永安宮之後,梁雍的一些功課問題,但比起往常,梁思玄的聲音卻更溫和了些,也沒了往日的嚴厲語氣,使得梁雍竟也漸漸的放松了下來,女乃聲女乃氣的對梁思玄報告著這段時間里學到的詩詞文章。
在那稚女敕的朗讀聲之中,梁媗看著她身邊的娘親,和不遠處的父親,唯一能感覺到的居然只有四個字,咫尺天涯!
父親和娘親到底是怎麼會走到這一步的?
梁媗不是沒有想過,但不管是哪一種答案,想到最後都只會讓她氣妥,好像到了如今,不管是哪種答案都不再重要了,因為它們通向的全是同一條道路,而那條路的結局都是一樣的——死胡同,沒有生路。
……
……
「你這是想置我于死地,不給我留條生路?」
「豈敢,我不懂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懂?韓姨娘你怎麼會不懂,你把先前答應了我的東西全都毀約了,你這還不是想置我于死地。」
韓氏面對著向她而來的熊熊怒火卻根本就不在意,她淺淺一笑,語氣熟稔的說道︰「我們當初說好的是什麼,你最清楚不過,可現在若我沒有記錯,梁雍可還是好端端的呢,你覺得你還有資格拿那些東西嗎?我想,現下你最該做的事就是想辦法怎麼替自己善後,而不是跑來我這兒撒潑,你覺得呢?」
「哈,韓姨娘可真是名不虛傳吶,就你這過河拆橋的手段,別人果然是不及你遠矣!」
來人不怒反笑,拂袖而走,但等得房里又只剩下韓氏與珍眉之後,珍眉不由得擔心的問道︰「姨娘,這樣不好吧,激怒了她對我們也沒什麼好處啊。」
韓氏卻笑了,「以前或許如此,可現在卻就不一樣了。她如今是自身難保,若供出了我們,那她府外的那些家人可就真的是朝不保夕了。但如今只要我還在,那她的親人最起碼還有一層保障,可要是我也倒了的話,那她和她的親人就真得全完了。」
所以,現在韓氏根本就不怕她會賣了自己,就算她最後真的被沈明月那女人給揪了出來。
心情不禁大好,韓氏終于在這最壓抑的幾天里,心情松緩了起來。
摘星草的謀劃失敗,說對韓氏沒有影響是不可能的,她甚至一度都有些絕望了,可在她見到沈氏眼底那欣喜不已的光芒後,韓氏突然間就又不想了。
憑什麼呢?憑什麼她沈氏就能要什麼得什麼,願什麼便圓什麼,她到底是比沈氏差在哪了?就差在那個蘭陵沈家的嫡系之名,就差在那個沈家明月的頭餃之上嗎?
韓氏忽然笑了。
沈明月,就不知當你富貴榮華以極的沈家家主之位落到了庶系手上之時,你還能不能再像今日這麼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還真是迫不及待那一天的到來了呢。到時,不知你會不會有我今日這屈辱心酸之一二?
「珍眉!」一直垂眸輕笑的韓氏,突地高聲喚了一聲。
「奴婢在。」旁邊看著韓氏那熟悉不已的笑容有些膽顫的珍眉,一直安靜立著,現下听見喚聲便不敢耽擱,馬上上前應了一句。
「前幾日羨兒來說的事,現在辦得怎麼樣了?」
韓氏好似漫不經心的問著,可珍眉听了這話卻是眼角止不住的一跳,然後才微微抖著聲音回道︰「事情辦得還算順利,我們送去的禮,二女乃女乃都是收了的。」
「做得好,那羨兒那邊呢,他與沈二爺搭上線了沒?」韓氏又問道。
「大爺那邊現在倒還沒有消息傳回來,但想必山郭先生既有‘熟人’作為中間人聯系,那大爺那邊該是無礙的,姨娘不用擔心。」珍眉心下雖然覺得這事太過危險,但既然事情都發展到這一步了,那就不是她這個小丫鬟可以置喙的了,她除了听吩咐辦事之外,也不能再做什麼了。
珍眉此時低眉順目,韓氏問一句,她才答一句,等到韓氏心滿意足的覺得事情大順之後,珍眉才服侍著韓氏睡下了。
而此時的南蘭溪畔里,燈火卻還正是通明,因了梁雍才剛剛睡醒吃下藥,短時間里也不會有睡意,梁媗便也得了理由不回小雲曛,反是在南蘭溪畔里坐了許久。
但此時終歸是已亥初,梁媗就算強撐,眼楮也已經有些困頓了,而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忽然就傳來了一陣小聲說話的聲音。
「弄琴,怎麼了?」那小聲的嘀咕聲沈氏自然也是听見了的,她出聲對守在了外面的弄琴詢問道。
「夫人,是申媽媽回來了。」弄琴忙回答道。
「趕緊讓她進來。」
沈氏眼中亮光一閃,然後就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待得梁媗看見有身影從石雲銀絲綴珠玉赤屏風外轉進後,她才看清那人的相貌,正是申媽媽。
「老奴給相爺、夫人,三小姐和四爺請安了。」申媽媽一進來就對梁媗幾人有板有眼的行禮請安,姿勢標準的一絲錯處都沒有。
「申媽媽多禮了,快起來。」梁思玄在和梁雍說了這好會兒的話後,臉上的面無表情早就消褪了,他笑著讓申媽媽起身。
「謝老爺。」
申媽媽又再對梁思玄和沈氏行了一禮後,才站起了身子來。一旁的沈氏這才對申媽媽問道︰「英的婚事怎麼樣了?最近府里也是事多,這兩天才能放申媽媽你回去看一眼,實在是過意不去。」
申媽媽趕忙恭聲道︰「夫人言重了,要不是夫人你的資助,英能不能讀書識字都還難說,更不要提今天能娶到那孫老爺的女兒了,老奴在這替我那弟弟和弟媳感謝夫人的大恩大德。」
沈氏和申媽媽說的「英」,梁媗知道是誰,他是申媽媽幼弟的兒子,因了申媽媽的這層關系,得到沈氏很大的幫助,不僅得以在離建安不遠的嘉縣之中開了個茶館營生,而且這英還在沈氏的資助之下進了學,如今眼看才滿十七,就又被嘉縣的一個鄉紳大老爺給相中為了乘龍快婿,這前景是大有可為啊。
而申媽媽這次出府,也就是為了參加這英與那孫小姐的婚宴,因此才會現在才回來。
「申媽媽無需如此,弄琴,快把申媽媽扶起來。」沈氏心情好像很不錯的笑道︰「英大婚,我也為他高興,但申媽媽今天趕回來想必已是車馬勞頓了,現在時辰也已不早,今天你就先下去好好休息吧,明天再來給我細細說一下這婚宴,好讓我也沾沾喜氣。」
「是,多謝夫人體恤,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沈氏的一番囑咐,申媽媽又一臉感激的謝了再謝,這才躬身退了出去。
等得房里又再只剩下梁媗一家四口之後,沈氏才忽然轉頭看向了梁媗,「看你這眼楮都快睜不開了,還不趕緊回去歇息。」
梁媗被沈氏這一說,倒真的是有些撐不下去了,若是在往日,現下她怕早就窩在暖暖的被褥里呼呼大睡了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