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去解釋。」歐陽霄看她的眼神跟剛剛看著那些人的冰寒不同,在她的面前,那就只有柔聲呵護的樣子。
歐陽霄這段日子雖然時時都跟在她的身邊,可不代表他不關心這附近出了什麼事,尤其是最近這周遭村鎮出現不少陌生面孔,那一群人看起來可不像是普通的鄉下人,雖然他只在上街采買時見過兩次就沒再見過了,但仍存了一份心思留意著。
如今里正媳婦兒鬧這一出大戲,頓時讓他又想了起來。
「前幾日?可是初五的時候?」歐陽霄頓了下問著。
「是!就是初五那日,那日村里本來有小集市的,結果我家妮兒一大早就不見人影,我以為她不過是去摘果子,也沒放在心上,誰知道回來後整個人就暈了過去,這幾日都昏昏傻傻的,沒有半點好轉!要不是問了幾個
和她相熟的姑娘,我也不會知道她居然已經偷偷來這好幾趟,說是摘果子,大半都是往你們這送的!」里正媳婦兒一想到不省人事的女兒,忍不住啜泣了起來。
趙耀庭無言地看著那婦人,他一個小伙子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好又轉過頭去問歐陽霄,看能不能得到更清楚的線索。
「你仔細想想那姑娘那日是否有什麼古怪?還是後來有注意到些什麼?」
如果這人知道什麼是最好,若不成……也只能說那姑娘運氣不好,生了一場敝病。
歐陽霄細細地想著那天的事情,的確是有一絲古怪,當日因事不干己就不放在心上,如今想來卻是疑點之一。
「要說疑點也不是沒有,那日我是見到一個姑娘在我們屋子前放了東西就走,然後沒過多久,我就瞧見一輛騾車打從屋子前頭過,以那個速度來看,那個姑娘應該會和那輛車錯身而過。」
趙耀庭皺著眉,「這算是什麼疑點?這路上行人雖少,卻也不是沒有,這來來往往的交會又算得了什麼?」
歐陽霄被反駁也不惱,只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才慢慢開口解釋,「如果只是單純的騾車我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可那輛車滿是尸臭味,明明是趕集日卻往反方向走,還是在一大清早的時候,趙捕頭,如此還不可疑嗎?」
趙耀庭被那一眼掃得忍不住打了個機靈,也顧不得被直白的鄙視了下腦子不好的事,而是思索起一個問題。
現在已經入冬,今年天氣比往年還冷上幾分,如果是一般正經的喪家,在這樣的天氣趕路的話,那尸臭味肯定不會太明顯的,但那車子上的尸臭味居然已經明顯到讓人注意到了,那豈不是代表車上的尸體不是已經放久了,就是尸體太多……
趙耀庭瞪大了眼看著歐陽霄,蒲梓伶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同樣扭頭看著他。
歐陽霄淡淡的道︰「所以,趙捕頭何不在這幾座山頭上再找找,是不是又跟那日一樣,又是一屋子的「懸案」未解了?」
趙耀庭早上吃的是一碗咸豆腐腦,最愛在上頭撒上紅紅辣椒醬,吃起來好不爽快,可現在被歐陽霄一提,突然想起了上回那一屋子的東西……
他忍不住一陣反胃,臉色由白轉青,一股酸氣不斷的往上涌。
「嘔——」
等趙耀庭吐完振作起來吩咐手下去調查,又派人去告知了村中里正,里正也知道這事情不是他媳婦胡亂推測的那樣簡單,就主動號召了自己村子里的漢子們,兩三個人一組,分頭進附近的山里頭搜尋了。
大伙都知道距離初五已經隔了許多天了,騾車和車夫肯定是找不著的,能夠找的就只有那一車尸臭味的來源。
歐陽霄沒跟著上山,只守在想要上山卻被他攔下來的蒲梓伶身邊,里正媳婦兒明白自己可能是弄錯了,尷尬得不知道該怎麼是好,又想到自己女兒的病況,只一個勁的在旁邊哭。
蒲梓伶可憐這個愛女心切的婦人,卻也沒心情安慰她,她現在急迫地想要知道最後會找出什麼東西。
她身為法醫的直覺告訴她這一切不是那麼單純。
根據原主的記憶,她知道這時代說不上是什麼太平盛世,有幾個地方偶爾會有一些武裝沖突,但都是在國與國的交界處,又或者是山匪之類的,而他們這里一向平靜,也不在國境邊,突兀的出現這麼多尸體,第一次可以說是特例,第二次再發現呢?
一個地區突然出現大量的尸體,這種狀況讓蒲梓伶心里有好幾個猜測,但是目前最懷疑的只有一個,也是她
最不願意證實的一個猜測。
雖然缺乏證據,但是當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即使最後的答案再匪夷所思,也極有可能就是答案。
等待的時間讓人覺得漫長,隨著去搜山的人陸陸續續回來,中餐時間到了,她沒有食欲,可歐陽霄還是替她準備了一碗雞湯面,半強迫的讓她吃下去。
蒲梓伶覺得這碗面吃起來真是味如嚼蠟,一部分是因為她有心事,一部分的原因是歐陽霄把面端出來的時候,屋子里不管男女全都看著她。
要說餓了也不像,反而像是看到什麼稀奇的西洋景一樣,尤其是她一開始不想吃,歐陽霄還拿了碗筷要喂她的時候,她覺得自己都快要被那些眼神給戳成了篩子。
勉強地吃了半碗,她就直接挪開碗,不再吃了。
歐陽霄忍不住皺眉,「是不好吃嗎?還是我重新幫你弄碗甜的雞蛋羹?你還懷著孩子,可不能只吃這麼一點東西。」
趙耀庭剛回來就听見這番話,不禁沒好氣的道︰「我說這位公子,您瞧瞧我們這一屋子的人連碗水都沒有,您的娘子有肉有白面可吃,這都還吃不好要吃雞蛋羹?也太過奢侈了吧。」
趙耀庭不知道他根本就是把一屋子里的人的心聲給說出來了,而且有了一個開頭的,幾個本來跟著里正媳婦兒來討公道的婦人也都相繼開了口。
「就是,女人家就是有了身子也沒這麼矜貴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伺候哪家的夫人呢!」
「那白面就是過年也不見得能夠吃上,更別提面里還有肉,這還說吃不好,那可真是太過橋氣了。」
蒲梓伶心思不在這里,倒也不覺得如何,可歐陽霄也就在蒲梓伶的面前才是一副好說話的樣子,豈容這些閑雜人等來置喙他和蒲梓伶之間的事。
他輕笑一聲,所有人的眼神就瞬間集中到那張一笑就顯風華的面孔上,就連里正都五十好幾了,也忍不住尷尬的錯開了眼去。
歐陽霄的聲音本就醇柔得像綢緞般勾人,尤其他一字一句地說著話時,偏偏他此刻是用這麼撩人的聲音說著刺人的話——「我自己的人,我就是喜歡這樣捧在手心里寵著,不說是吃魚吃肉,就算吃一碗倒一碗我也心甘情願,又干你們什麼事?」
一番話直接又銳利的回擊,那些原本還沉溺于美色的婦人們頭全都低了下去,臉皮漲紅不敢再多說話了。
畢竟誰讓她們沒那個命遇上一個這樣的男人,願把所有好的都捧到自個兒面前這樣寵著?
幾個回來的男人則是轉過了頭,當作沒听見,心里卻不由得慶幸剛剛自個兒沒開口說話,要不這下子丟臉的也有自己了。
只有趙耀庭剛剛跑了一趟山,什麼都沒搜到已經一肚子火,回來又看人家光明正大的膩歪,刺了一句,卻被人家扎了一嘴,忍不住齜牙咧嘴的想繼續找碴。
只是話還沒開口,就讓收到消息連忙趕過來的羅百子給拉住了往外走。
「做什麼,做什麼?大男人拉拉扯扯的也不害臊啊!」趙耀庭本來就不高興,讓羅百子這麼一拉,干脆就把氣都給發到這個倒霉蛋身上。
羅百子倒是不在意讓他出這麼一口氣,反而還慶幸自己來得及時,才沒讓自家捕頭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趙頭,里頭那人……大人說了,咱們得罪不起!」羅百子小聲地說著,一想到上回縣太爺的反應,就知道
這話不真實。
他瞧著不是得罪不起,是根本就不能踫上一踫,要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才對。
可趙耀庭一身的反骨,一听他這麼說,反而咬著牙更想要進去找碴了。
「我就不信了,不就是一個窮酸書生,整天服侍著個女人,跟窩囊廢一般,把男人的臉面都給丟光了!」
「呸呸!」羅百子連忙捂著他的嘴,不讓他繼續發豪語,「趙頭,您快住嘴吧!再說下去,連大人都要罵進去了。」
趙耀庭一听還真閉嘴了,想起自家娘親在後宅里,說要讓他爹往東走,他爹就不敢往西邊多瞧一眼,要讓他往前走,是打他都不敢倒退……
嘖!想到就讓人牙疼!這男人成親後怎麼就連膽子都沒了?
趙耀庭總算是安分下來了,可他也不想再進去瞧那一對男女,就怕他又看不順眼,干脆站在外頭,對著羅百子把這事情的前因後果給說了一回。
羅百子是有點閱歷的,當下就覺得這事難辦,心里頭也有不好的預感,可還沒說出口,就听見雜亂的腳步聲逼近,和趙耀庭轉頭一看,就看到派出去的人回來了,屋門本就開著,屋子里的人听見聲音也都連忙走了出來。
只見派出去搜村子旁邊一座山頭的三四個人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跑了回來,幾個人臉色慘白,好不容易奔到了門前,驚魂未定的喘著,連話都說不出來,趙耀庭拉住其中一人的手,錯愕的發現那人的身子居然還在微微的發抖著。
到底是見到了什麼才會讓幾個大男人露出了這樣的神情?!
「緩口氣,慢慢說,跟捕頭說說到底是見到了什麼!」里正皺著眉頭看著村子里向來以大膽著稱的漢子那窩囊的模樣,忍不住嚴肅的大聲斥喝。
那漢子深呼吸幾下,開口聲音卻還是忍不住打著顫,「是坑……里頭全是死人,不少于百人……」想起剛剛他們瞧見的東西,他背脊還是忍不住一寸寸的發冷。
話音一落,周圍瞬間都沒了聲音,只能听見彼此粗重的喘息。
幾乎所有人都露出恐慌的眼神,就連趙耀庭這個一心想要辦個大案的年輕人也忍不住倒抽了口氣,感覺冷氣從腳底板一路往上竄到天靈蓋。
最後打破這片寂靜的卻是蒲梓伶。
沒有驚恐,沒有害怕,甚至沒有太多的訝異,她被歐陽霄小心的攙著,無比冷靜地說︰「走吧,去看看,無緣無故出現了這麼多尸體,還特意掩人耳目,事情絕不單純。」
趙耀庭不敢相信這還是一個女子會說的話,他瞪大了眼,結巴地道︰「你一個有孕的婦人能夠做什麼?你……」
蒲梓伶走過他的身邊,唇角冷冷一勾,「趙捕頭,我會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把死人想要說的話,一件件的告訴你,包括他是怎麼死的……想知道的話就跟上吧。」
所有人都被蒲梓伶的話給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那陰惻惻的口吻像是真的能夠跟死人說話一般。
其實不用蒲梓伶講,趙耀庭和羅百子都肯定要去瞧瞧的,還有剛剛那趕著回來報信的人,也至少要挑一個人帶路。至于其他人,那些婦人是沒有半個願意去,里正倒是有打算跟著一起去。
只是想到一個坑里有上百具尸體,幾個人還是面面相覷……說是要走,可走了半天了,幾個人還是在門口站著。
趙耀庭看著有孕的蒲梓伶回屋去拿了個包袱出來,問了問方向便毫不遲疑地往山上走,加上才被自己鄙視過的歐陽霄,臉上表情也是絲毫未變,就跟听見發現一個螞蟻窩一樣淡然,護著蒲梓伶走,他咬咬牙,覺得自己可不能被小看了,手一揮,率先走了出去。
「走!就讓小爺看看那婦人到底有什麼本事,難不成是能通靈了,還能讓死人跟小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