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嬌 第二十一章 隆慮公主

作者 ︰ 斑之

入了初春,雖說花樹未蔭。但青天白日下,曲徑通幽處鑽出土的綠色眼見是越來越多了。

進宮的日子比阿嬌預想的輕松的許多,她和劉徹少年夫妻自是蜜里調油,她雖說總在心中劃著界限,提醒著自己。遇事也總是讓著劉徹,不肯和他發生一點不快,再讓阿嬌步上驕縱的名聲了。

但是,她讓他,他就更讓他。

從成婚到現在,沒有回過含丙殿。起居都是在她這里,幾個月間太子宮滿宮上下無不知道太子妃盛寵。

他一心向學,白日里都是在讀書習武。到晚間回來,陪阿嬌一起用膳,再說說話,間或叫阿嬌彈琴給他听。或者說他自己的事給阿嬌听,用劉徹自己的話來說,他不需要阿嬌听懂,只是需要有一個他能放心說話的人。

至于侍奉長輩,外祖母竇太後不需她去經營,已經是非常疼愛她了。可以說,如果她和劉徹起爭執,外祖母一定會站她後面。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疼愛,如果有,那一定是親人。

竇太後近年眼疾愈發嚴重了,自梁王舅舅去後,因著時常垂淚心傷。如今,幾乎不能視物了。景帝舅舅是至孝的,但是到底有國事繁忙。館陶時常進宮侍奉,但是到底有自己的家。她既是外孫女,又是孫媳婦,就往長樂宮走的很勤。

陪竇太後說話用膳,給竇太後念書。說給她現在的天氣,給她講所有看不見的東西。竇太後因為喜愛阿嬌,不論她講什麼都是愛听的。

因為有阿嬌陪著,叫竇太後容光煥發了許多,胃口也好了不少。竇太後作為大漢帝國最有威嚴和最有權勢的長輩,她一開心,自然很多人就開心了。

像王皇後,侍奉公婆是天經地義的事。竇太後不是惡婆婆,甚至為她的兄長向景帝請封候。雖說請封更多的是為了阿嬌,希望她待阿嬌好一點,但平心而論她也願意誠心伺候竇太後,竇太後也配合,可以說她們之間算是融洽的。但她和竇太後就總差了點什麼,等阿嬌到長樂宮時的笑語連連,她意識到竇太後待她始終多一份客氣。

不過,因為有阿嬌在,王皇後侍奉竇太後也多了話聊。說下景帝的起居,再關心一下阿嬌劉徹。兒子孫子,竇太後都願意听,更願意王皇後關切阿嬌。一來二去,王皇後模清了竇太後的心思,婆媳之間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為了說話而找話,多了許多能說的話。

王皇後並沒有非要喜歡阿嬌的理由,但也沒有一定要討厭她的理由。劉徹當上太子,館陶還是出了力的。近來和竇太後婆媳相得,竇太後在景帝面前夸了她幾句,皇後賢惠的名聲就越來越好了。

如果說能讓王皇後更真心和有必要喜歡阿嬌的理由,那莫過于嫁給阿嬌大哥的隆慮公主了。

大漢公主的稱呼都由食邑或丈夫的封邑而來,劉徹的大姐劉娉嫁給平陽候曹壽被稱為平陽公主,二姐劉婷嫁給南宮候張坐被稱為南宮公主。嫁給阿嬌大哥的劉靜,前兩年因為丈夫封為隆慮候,封國萬五千戶,而被稱為隆慮公主。

隆慮公主人如其名,文靜溫婉。自嫁到陳家,孝敬公婆友愛兄弟,館陶一向很滿意長媳。

隆慮公主請見的時候,阿嬌正在給劉徹做短衫。衫,在漢代是單內衣。也不需要什麼款式什麼繡花,她只需要針腳細密地縫好,顏色就是純白,布料是軟和親膚的棉料。

阿嬌上次給自己做衣服,海棠攛掇她給劉徹也做一套。他拿到喜歡的不行,說舒服。阿嬌一問才知道,他不喜歡絲綢面料繡滿花綴滿金絲的內衣,但他要一說不滿意,又得好一頓忙騰。也不是不能穿,那就算了吧。

人的位置越高,什麼事就不再是小事了。

劉徹不一定是多憐惜下人,更多的是不想因為這些小事讓王皇後過問責罵太子宮中的下人,非要鬧到雞飛狗跳才收場。

每到這個時候,劉徹總要感嘆,到底是成婚了,鞋襪合腳與否都有人管,這種舒適叫他很開心。

大帝都這麼說了,從此阿嬌就算接過大帝內衣鞋襪的事了。

縫這個衫實在是很簡單,阿嬌竊以為以自己的女紅做點高級的繡個花啊描個鳥啊還是可以的。但是,不知道劉徹喜歡什麼,她就還是原樣做。

她雙眼放空神游四海地正在縫袖子,海棠悄沒聲地進來給她倒了杯蜜飲然後告訴她隆慮公主求見。

隆慮?

她醒過神一點,隆慮既是她大嫂又是她大姑子,再加上小時候常在一處玩耍。隆慮嫁到她家,她們來往的就更密切了,說是姑嫂其實更像朋友像姐妹。她入宮後,隆慮很關心她,常跟館陶一起來看她。

她來阿嬌還是挺開心的,放下針線,吩咐海棠去請公主進來。

海棠躊躇了一下,看了眼左右,上前小聲道︰「婢子看公主紅著眼,似是哭過呢。」

哭過?

誰敢給隆慮公主氣受?隆慮雖然恬靜溫柔,但天家公主誰還沒有一個氣性了呢?能叫隆慮氣哭?

她沉下眉,叫海棠去請人進來。

隆慮真的哭過,不過痕跡不是很明顯了。仔細看,她臉上有冰敷過的樣子,說話情緒也有些問題。

阿嬌笑吟吟地迎她進來,看她不想說,就跟她說一些家長里短。問問家里,聊聊首飾衣服。很明顯,隆慮有些不在狀態,說話心不在焉的。

阿嬌看她這樣,有些心疼。她要是不問,隆慮大概也不會說,就這麼回去了吧。

她揮退了左右,連海棠都沒有留下,叫隆慮奇怪地看著她。阿嬌起身坐到隆慮身邊,拉住她的手輕聲問她︰「嫂子,你不開心嗎?誰給你氣受了?」

她後一句話帶著調笑的意味,想寬慰一下隆慮。

但隆慮卻繃不住了,一下撲到她懷里哭了起來,在她斷斷續續的描述中阿嬌知道了緣故。

因為孩子的事。

隆慮成婚有六年多快七年了,她又是長媳,卻一直無所出。

就是旁人不說,自己也是有點壓力的。

館陶一直勸她子息看福分,勸她多拜神不必心焦。婆婆這樣,既叫她感動又叫她的壓力更大了。

直到昨天,陳融輕描淡寫地告訴她說看上家里一個侍女,叫隆慮給她一間屋子抬她做妾,然後就不以為然地接著用膳,好像剛剛說的只是明天你進宮去看看妹妹。隆慮卻覺得好似一道雷打在她身上,叫她半天緩不過神來。

她沒有臉好跟館陶說什麼,今天一早就進了宮去母後那哭訴。然而,母後告訴她這個時候最好還是好好安頓那個侍女,不要哭更不要鬧。

隆慮雖說生性溫柔,但泥人尚有三分氣性呢,她冷著臉不肯說話。

王皇後看她這樣,也是止不住的心酸。她摟過隆慮的肩,細細地說給她听。

倘若是嫁在一般的勛貴家,那還好辦了。但是館陶是大長公主,在竇太後和景帝面前都是比王皇後還說的進去話的。

王皇後話音一轉,語帶憐惜地說︰「你嫁過去這麼多年,沒有個一兒半女,就是本宮也時常為你心憂。萬幸,你婆婆也不在這上面挑你的刺,但你到底是長媳,你婆婆寄著希望呢。」她模著女兒光滑如緞的長發,輕聲告訴她道︰「回去吧,把那個侍女接到你身邊,不過是一個侍妾,又能翻起什麼浪花來呢?」

隆慮在王皇後勸她時一直無聲地流淚,她知道母後說的都對。她又心里何嘗不知道呢?她這麼做了,丈夫婆婆都高興,那個侍女那個孩子也永遠威脅不到她的地位。她願意,將來侍女就是有了孩子,那個孩子就可以養在她的身邊,永遠不見生母。

但是,這些都不是她要的。

她要的是那個,身心都是她的表哥啊,她不想跟別人分享。

從未央宮出來就望的見太子宮,身邊服侍的人問要不要去看看太子妃。她知道太子妃也幫不了她,她也不預備說,進宮了,總要去看看妹妹吧。

結果,現在全說出來了。她心知阿嬌夾在中間不好說話,她只是想阿嬌同為人妻,能更理解她一點,話說出來就好受多了。她說完不待阿嬌再留就告辭出宮了,說叫阿嬌笑話了。

阿嬌在隆慮走後,越想越氣。血往上涌,她在殿內走了走,一個拂袖掃翻了案上的茶具。

听得室內乒乓的聲音,滿宮上下訝然,太子妃入宮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發火。木筆問海棠平日里太子妃生氣她都是怎麼辦?

海棠苦著臉看著湊過來的大家︰「我真不知道,太子妃娘娘在家這麼多年從沒有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木筆。」

大家還要再問,殿內阿嬌開始叫人了。

木筆提著心進去,太子妃沒有對她發火。她拿出一塊令牌,叫木筆去隆慮候府宣陳融,就說太子妃要問話,立刻進宮。

問話,而不是召見。

這其中的區別可大著呢,木筆行了個禮接下令牌。知道了為什麼不叫與隆慮候關系好的海棠去,看來是娘娘的大哥惹了娘娘生氣。娘娘不想跟他說東說西,不想講客氣。

她心領神會,接了令牌出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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