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自兩個兒子都去了後,一天比一天越發依賴長女。館陶公主幾乎是住回了宮里,堂邑候府倒像是變成了打尖的客棧。阿嬌只要去太皇太後宮里問安,總能見到母親正侍奉在外祖母身邊逗得她開懷大笑。
倘若回堂邑候府兩天,太皇太後就該嘮叨說我的乖女忘了娘不來看娘了。這個時候,王太後的臉色就有些不愉。但是她掩飾的很好,仍是笑著往太皇太後面前說話。
想想也是,兒媳一樣的在跟前伺候的。但是心向女兒偏的太狠了,館陶因為太皇太後的偏重在宮中一向風頭蓋過了王太後。誰若有求于太皇太後,先走的是長公主,再是皇後,實在不濟才求王太後。
這種若有若無的踩低捧高,人心都是肉長的。日子久了,王太後臉上得落寞就多了。景帝不在了,兒子雖說孝順但哪能日日侍奉在跟前,就是來了母子間也沒有多少話說。女兒們早就嫁人了,來宮里不是要賞賜就是說丈夫。
阿嬌感念王太後一直不干涉說要給劉徹納妃,更不催子嗣。阿嬌往長信宮中走動的腳步就多了起來,王太後本就對阿嬌很有幾分愧疚之心,逢著她來總是格外和善。日子久了,發現她簡單真實侍奉長輩更是發自內心的孝順,半點沒有長公主的驕縱。一來二去倒是真心喜歡上阿嬌了,兩婆媳也相得起來。
這天阿嬌又過太後宮中來問安,同太後一起用了午膳後正在給王太後捏肩,捏了一會王太後拍拍她說︰「叫宮娥來吧,你是皇後,孝心不在這。」
阿嬌並沒有停手,反倒笑道︰「母後,兒臣能為母後做的也就是這些了。侍奉雙親,當然得是親自來了。」
王太後眼神一暖,皇後事必躬親的伺候她,一點沒有委屈不像勉強為之的,叫她心里很是受用。太後身邊還能少了伺候的人嗎?但哪能比得上兒女的貼心伺候,她最近有點偶染風寒,阿嬌親自侍奉湯藥。
館陶都不免當著阿嬌酸了酸,又說她干著下人的活,跌了皇後的顏面。阿嬌就奇怪地問她︰「皇後再尊貴,侍奉長輩不也是應該的嗎?」。倒叫館陶說不出話來了,這場對話很快就傳到了王太後耳中。
王太後閉上雙眼,不免在心中想皇後心性真是高貴,難怪都說半點不像館陶,也難怪彘兒那麼寵愛她。
她睜開眼,輕按住阿嬌的手示意她停下。王太後握著她的手眉眼溫和地說︰「你啊,倒更像是哀家的女兒。」
阿嬌莞爾一笑︰「兒臣心中也正這般想呢。」
王太後想起前幾日田蚡來宮說起的事,不免有些擔憂地問︰「哀家听說彘兒在上林苑選六郡良家子建了期門軍,哀家心里總有些擔憂。」也是親近了,王太後才敢向阿嬌不避諱地說。從前,她和阿嬌彼此間客氣更多。
「母後是擔憂祖母嗎?」。阿嬌問。
「可不是,東甌雖說是贏了,但兵符到底在太皇太後手中。沒用兵符而調動兵,會稽太守和那個嚴助彘兒不都是沒敢賞嗎?到底得有點規矩制度啊,不然就亂套了。」王太後一向怕劉徹少年心性為所欲為惹了大禍,這次沒用兵符就調了兵,現在又建什麼期門軍。「嬌嬌,多規勸下彘兒。」
阿嬌點頭稱是,王太後是怕劉徹風頭太大先折了自己的腰,一片慈母之心啊,她曼聲道︰「母後對陛下的一片疼愛之心,兒臣一定好好勸諫陛下。」
王太後幽幽地嘆息一聲︰「唉,他想有自己的力量這沒錯。可是在上林苑大興土木,就已經夠招眼了,還建軍。太皇太後一向信奉的是黃老,雖說沒說一句半句不高興的。但等老太太不高興,就遲了。」
這樣掏心掏肺的話也是知道阿嬌明明確確站在劉徹這邊,王太後才敢說。
劉徹為置期門軍預備大擴上林苑,作為練軍之所。將阿城以南,盩厔以東,宜以西地區,納為上林苑。太中大夫吾丘壽王受命征購這些地區的的民田、河道,東方朔進諫說大興土木不恤農時,乃殷紂秦皇所為。
言下之意劉徹何嘗听不出來,他賞了東方朔,又晉他為太中大夫。東宮太皇太後是視若不見,而劉徹照樣擴建林苑。
阿嬌就寬慰王太後︰「母後放心吧,陛下向來是有分寸的。」阿嬌也模不清為何太皇太後反倒對劉徹這樣明目張膽地大興土木沉默寡言,但她本著對大帝的信任覺得不能出什麼事。
王太後並沒有指望同阿嬌能說出個解決辦法來,只是人訴說的本性。再想到館陶日日在太皇太後跟前,為了皇後也會彘兒周轉一二,也就稍稍放下了心。
阿嬌在長信宮中一直坐到將要晚膳時分才回椒房殿,劉徹倒比她先回來。兩個人用完晚膳在側殿照舊寫幾筆字時,阿嬌就把王太後的意思說了,說到最後她也帶了幾分擔憂。
劉徹挑眉一笑,渾不在意地說︰「叫母後放心吧,我也只預備到這個程度了。」阿嬌點點頭,他又接著玩笑般地說︰「現在母後都有事要借你的嘴了,唉。」
阿嬌打他一下說︰「還不是因為你太聰明了,太有自己的主意了。太後說你小時候就管不住你,只能由著你。現在說你,又怕你以為不支持你。」
他停下筆,有些感慨︰「我和母後從小話就不多,她能做的就是每天多問幾遍我的起居,我能做的就是讀好書叫太傅滿意。」
轉過來他又欣慰起來︰「朕的大姐和二姐進宮不是要賞就是爭風吃醋,吵得母後頭都大了。三姐這些年總是求佛拜神,想要求子。朕每回去長信宮同母後說過起居,竟不知道說什麼好。幸好,你孝順,母後也和煦。」
大概,兒子太聰明了對于母親也是壓力吧,不知道該教他什麼該怎麼教。
阿嬌還在抒發感情,劉徹已經抽離出來,拿了個正事跟她說︰「再有幾天,諸王來朝了。,祖母說不耐煩應酬,這次嬌嬌同朕一起宴請他們。」
隔幾年,諸侯王就會從封地返朝,進貢奏政。來京住一段時間再返回封地,往常都是太皇太後同劉徹宴請他們。
她有些意外,這種國宴向來是朝廷對諸侯王表面態度的時候。太皇太後沒有一次缺過,她試探性地問︰「祖母怎麼了?」
他刮一下她的鼻子,恨恨道︰「祖母說這本就是皇後職責所在,你還指望一直甩手看著啊。」
阿嬌哦了一聲,反正到時候還不是微笑微笑再微笑。
沒有放在心上,轉臉磨纏起劉徹︰「那陛下明天帶我去騎馬吧,听說黑美人生了小馬駒。」她桃花眼放著光,滿是期待。
劉徹爽快地答應了,說︰「這幾天也沒什麼事,上林苑有吾丘壽王盯著就行。」
第二天用完早膳阿嬌就興沖沖地換過了騎馬裝,劉徹還笑她︰「不是說要看小馬嗎?還穿什麼騎馬裝。」
她想也不想就說︰「那干什麼事就要像什麼樣嘛!」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倒叫劉徹真笑起來了。到了馬廄,馬奴牽出黑美人,一匹小紅馬繞著黑美人直轉悠,見母親親熱地直跟阿嬌親熱。它也不怕生地往阿嬌身邊湊,一雙眼楮轉的靈動極了。
阿嬌就去模它,它也不躲,還跳起來撒歡著和阿嬌鬧。一點都不像黑美人的溫順,馬也是各有各的性格。
看她和小馬駒玩的開懷,劉徹就搖著頭寵溺地說︰「怎麼這麼喜歡馬?」她仰頭說︰「就喜歡。」
劉徹問她說︰「那諸侯王來朝,朕還要請諸侯王圍獵,皇後要去嗎?」。她點著頭冒著興奮的小眼神,劉徹就笑了,說︰「你去自然不能騎黑美人了,小馬駒離不開母親,另選一匹吧。」
阿嬌就又花了眼似地挑起馬來,那匹白的真漂亮,哎,那匹栗色的也不錯啊。
一陣馬蹄聲像雷聲般從遠處的山坡跑來,為首的是一匹白馬,神峻異常。比馬更叫人覺得精神一震的是馬背上得馬奴,他憑著哨聲把一群馬始終訓在一塊。
劉徹不僅贊道︰「不錯!」
他微微一指,馬監就會意了。不一會那個在馬上如魚躍水面的馬奴就上來了,跪在帝後面前。
劉徹叫他抬起頭來,稚氣未月兌,分明還是小孩子的模樣。劉徹就問他︰「你多大了?」
「十四。」
「才十四,馬術不錯,給朕的皇後當馬奴駕車吧。」
「諾。」他答應的顯然有些猶豫。
「怎麼?有些不願意嗎?」。
他沒有遲疑地就點了頭,倒叫劉徹上來幾分氣性︰「朕的皇後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怎麼?給她駕車屈辱了你嗎?」。
阿嬌正在那邊看一匹白馬,它棉花糖般潔白的毛發映著日光,一翻過閃動起片片銀花,長鬃如雪,顧盼騰躍,神駿非常。雖說不像黑美人那樣溫順,但也比烈焰好多了。
阿嬌也想體會一下騎上快馬像一陣風席卷平原的感覺,心中幾乎下定了決心就是這匹了。從馬奴手里接過韁繩,她要牽過去給劉徹瞧瞧,就听見劉徹發起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