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嬌 第六十八章

作者 ︰ 斑之

溫室殿照說應該是皇帝冬日的居所,但自阿嬌進宮來劉徹這還是第一次來。溫室殿的宮人見陛下來,喜出望外地忙前忙後起來。

原來都是托了關系出了錢千方百計才到的這溫室殿,伴駕難,但誰又會就不想伴駕了呢?結果沒成想,陛下就跟在椒房殿扎根了似的,他們這些溫室殿的倒天天閑的發慌。

劉徹氣鼓鼓地到了溫室殿,路上叫冷風一吹已經清醒不少了。但又放不下臉回去,他心中惱火,明明是為阿嬌好,說的話翻來覆去地想也全是在為她想。怎麼就惹來了她的冷嘲熱諷?

等到了溫室殿,他馬上就後悔起來。這些趨炎附勢的宮人,明天就該傳帝後不和,猜測皇後是不是為了納妃發脾氣趕他出來了?

想到這,他又氣不打一處來。坐不下去,連茶都沒有用,抬腳又回了椒房殿。

阿嬌已經睡—無—錯—小說下了,他也不想去吵醒她。叫海棠幾個在偏殿給鋪被睡下了,他翻來覆去地好一會睡不著。自成婚後,還是第一次獨寢,往常都是阿嬌柔柔軟軟地靠在他的懷里,說些白日里的小事,他都是含著笑听她說。等她說著說著自己說累了睡去,他才跟著睡。

不光他睡不著,就是阿嬌也沒有睡著。她說不清為什麼,眼淚一直順著臉頰無聲地淌下來。心里像缺了一塊的難受,她也在為這場生的莫名其妙的氣後悔。

劉徹說錯了什麼呢?就因為他說了句廣納後妃,以廣儲嗣也不該在皇後還沒有嫡子諸君未定的時候說嗎?

她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又想到劉徹一向以來希望她做一個賢後的願望,教她書法丹青不就是為了才名嗎?賢後賢後,自然不妒的,可是歷史上听說衛子夫得寵就要生要死,嫉妒成性的那才是陳後啊。

劉徹能為她拒絕田蚡不是因為劉徹變成了現代人,而是出于阿嬌地位的考慮,他作為一個生在漢代的人,三妻四妾對于一個帝王來說再正常不過了。能為阿嬌考慮這麼深,已經是相當在乎她了。

沒有衛子夫還有李子夫王子夫,她能一直計較下去嗎?

她又能防到幾時呢?這樣她就真的變成了歷史上那個驕妒跋扈的陳皇後,她怎麼能期望在後宮在天子處找到一心一意的愛情,就是衛子夫和李妍也沒有做到。

她賭氣說做個賢後,為他納妃。又真的是氣話嗎?她是真這麼想了,與其讓別人來做,與其以後不管她有沒有子嗣劉徹都會納妃,不如讓她自己來。她不過是在逼自己下這個狠心,劉徹已經負氣走了,她明天不得不去太後去太皇太後跟前說要為劉徹納妃。

為夫君進美人納新婦,對于這個時代的女人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只要兒子爭氣夫君又還敬重自己,等兒子繼承了家業,從前的小妾們又哪還值得一提呢?

所有想像阿嬌這樣心存怨懟不肯獻美的,都是妒婦。

她真的會這樣一點點被漢代所改變嗎?

她不知道,中國人說既來之則安之,又說入鄉隨俗。可是她始終不能理解為什麼能笑著給夫君送上新人,她從小到大見過不少這樣賢惠的夫人。

她光著腳下了地,在昏黃的燈光中倚窗坐下。

劉徹示意玉蘭不要出聲,抬腳進去。就見燈光陰影處,阿嬌一襲白裙好似嫡仙正背對著他坐著。

她身形單薄,看著似乎又瘦了,寬松衣裙下,她的細腰不足一握,青絲散落在背後。劉徹沒有看到她的正臉,卻也知道她一定是難受的。

從前父皇每寵新美人的時候,母後也是這樣難受嗎?

他不知道,他一直以為母後是皇後兒子又坐穩了太子之位,母後應該已經萬事不憂了。

他想告訴阿嬌就算納妃進來,她們在他心中也不過是玩物,又怎麼能和她相提並論?倘若生下皇子,也會養在她的膝下,直到有嫡子為至。

他完全不懂阿嬌的不開心在何處,但是看著她落寞的身影他竟說不出這些想好的勸她的話。

他正想著要不要退回去,阿嬌已經起身看見他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間,明明什麼都沒有說,卻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阿嬌忍住淚水,上前曼聲道︰「陛下。」

她蓮步輕移間,劉徹才注意到她又是光著腳下榻的,也顧不上再和她較勁了。幾步上前攔腰抱住她往榻上去,用被擁住她說︰「地上再暖,也是透著寒氣的,怎麼還養成這個習慣了。」

他的聲音清朗悅耳,已听不出走時的憤憤然了。她點點頭沒有說話,他上了榻來含著笑哄她說︰「是朕不對,朕不對。」他幽深的黑眸間隱約映出的全是縱容的笑意,阿嬌對上這樣的他還能說不嗎?

不能,他並不懂她為什麼生氣。卻還是回轉回來哄她。就這點,就已經勝過無數人了。

除了父母,天底下哪有這樣無緣無故的容讓?

她點了點頭,靠在他肩上,眼楮已經濕潤。

他看她溫順乖巧,語氣越發溫柔,把心中所想一一告訴了她。最後又說道︰「你我是結發夫妻,生同衾死同穴。」說到這,他神情又多了幾分認真。

她心下大為觸動,囁嚅著嘴唇卻什麼都說不出來。最後,還只是再次微微點了點頭。眼中水光波動,晶瑩剔透。

玉蘭靜心听著殿內的動靜,終于連輕聲低語也听不見了。又過了會,她安下心來。娘娘進宮是四年了,這還是頭回同陛下鬧別扭,陛下到底還是疼娘娘的。

越是少年夫妻,越是位高權重,又有幾個肯伏低做小呢?

椒房殿中的帝後爭執雖說最後以皇帝低頭收尾了,但到底是瞞不住人的。太後並不肯理這小兒女的爭執,只說這才像夫妻。有笑有鬧才是日子嘛,又說田蚡進言皇後為彘兒納妃也不事先同她通氣,該叫太皇太後疑心了。

田蚡滿心想從姐姐這打听點詳細情形,反倒叫姐姐訓了一頓。舊時卑微時,出入魏其候府上陪侍伺候倒沒覺得什麼。借著機敏,也叫魏其候看重兩分。

等姐姐為後了,他顯貴起來門下也養了門客。就對從前在魏其候跟前的事耿耿于懷,朝中議事總要同魏其候針鋒相對。

自覺揚眉吐氣了的田蚡就打心里有些瞧不上姐姐如今還對太皇太後如此忌諱,甚至連皇後都要退讓三分。「姐姐,為後者,母儀天下怎麼可以心生妒忌?民間犯了七出,都可以休妻了。何況彘兒即位已三四年了,宮中還沒有小兒嘀哭,像話嗎?」。

太皇太後就是再霸道,但皇帝廣納後妃誕育子嗣乃天經地義的事情,她又有什麼理由來阻擋呢?

他是陛下的親舅舅,陛下向來給他幾分面子,朝內外的人都是因為這個才當他這個國舅是個人物。但皇後在人前都迫于壓力答應了,陛下為了維護她打著太極不軟不硬地拒絕了他,給了他個沒臉。

陛下不愛美人嗎?他不信,美人戰馬是男人從骨子里就不能拒絕的東西。那麼陛下還為什麼在皇後都點頭的情況下要拒絕他呢?

為了鞏固皇後的地位啊這是,皇後沒有嫡子。

田蚡眯起雙眼,又想到宮中傳言陛下去而復返。陛下對皇後還真不是一般的用心,這樣即便送進了美人,也是給皇後做嫁衣。皇後就是沒有孩子,陛下也會給她孩子的。

孩子!田蚡不說還好,說到孩子王太後薄怒起來,想到阿嬌至今又沒有了動靜的肚子。她從前還想阿嬌會不會像薄皇後,但阿嬌懷孕了,只是沒有生下來。

她冷哼一聲,正色問田蚡︰「你不是說只會影響一時嗎?」。

田蚡反應快,很快就知道了王太後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說的是什麼。他心里又得意又心虛,面上不耐煩起來︰「我的好姐姐啊,你都問了我多少遍了。」

王太後見了他這股沒皮沒臉的勁,就知道他又是在插科打諢。也就懶得問他了,心里也不信他能有這麼大的壞心。想著是不是該叫婦科聖手進宮來為阿嬌看看,該不會是上次坐下的病根吧。

唉,皇長子都有了,宮中卻還是這樣冷冷清清,她幾次夢到先帝都不敢同先帝說話。

田蚡想到這個,倒不免又給自己添了幾分信心。隔了層肚皮,就算陛下去母留子,不是親生的到底是捂不熱的。皇後又真的肯疼沒有血緣的孩子嗎?

而椒房殿內,阿嬌正在臨窗畫梅。劉徹也不看她,每每想看看她畫成什麼樣子了,她總要推他說他看著緊張。

有什麼好緊張的呢?

他搖搖頭,撿起手邊的一卷書接著看。他愛書倒似乎是天生的,閑著的時候手邊總拿著一卷書看。

海棠侍立在旁,時刻注意著給帝後續上熱飲。陛下回來後,娘娘也就不再流著淚說要去太後跟前給陛下納妃。

倒是長公主來椒房殿中勸了娘娘一回,說的什麼海棠不知道。但長公主所說大概是踫壁了,出來一臉惆悵。又叫她多勸慰著娘娘,陛下是天子與其選身份貴重的,還不如在宮人中選兩個姿色平常的,既堵嘴了又好拿捏她們。

海棠當面點頭稱是,大概知道了長公主的來意。只是等長公主走後為難起來。想到娘娘的眼淚,她不忍心去說。等看到娘娘又像從前一樣同陛下談笑起來,她決定不說了。連長公主都說服不了娘娘,她還干嘛去惹娘娘不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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