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自然是不願意的,她想也沒有想就直接拒絕了劉徹的提議。她不會對這個孩子怎麼樣,但也不代表她能接受養他和別人的孩子。
她相信,這世上的視如己出可能是有的。
但也只能存在在心地善良的繼父母中,卻不可能存在于妻妾間。
她在燈光陰影處徐徐說道︰「我是你的皇後,後宮中的孩子不該都是我的孩子嗎?難道不養在我的膝下,就不算數了嗎?還是叫他和生母在一塊吧,誰能比得過生母疼惜他呢?」
阿嬌說完這番話,心中竟然自嘲起來︰原來自己也能說出這般口不應心的話了。
劉徹定定地望了她有好一會,才無奈地說︰「那就依你。」
王西語終于趕在元光元年的臘月以身孕冊封八子,連升兩級。但她卻高興不起來,不過才被寵幸了幾次卻有了身孕,她剛知道—無—錯—小說時幾乎欣喜的跳起來。
一顆好容易定下去的心不禁又在躁動︰薄太皇太後當年就是受寵一次,就生育了文帝。
入宮許久,在女官的教導下,王西語也能勉強讀些詩書了。而這其中,她最感興趣的還是後宮中的往事。
但是,她很快就沮喪下來。
現在又哪是呂後時期呢?文帝得以即位實在是機緣巧合之下,而現在天下承平,這個夢又哪里能得以實現?
她只能盼,盼這胎懷的是個皇子。
只要孩子能順順利利地活到封王的時候,自己就能隨孩子去封地,做一國的王太後,照樣風風光光。
但是眼看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陛下一次都沒有來看過她也就算了。陛下的冷淡她早有預料,反倒是王太後眼看即將有了孫子或孫女對她熱絡起來。
她的心稍微安定下來,又想自己能有這樣的福氣或許也不錯了。
直到午夜夢醒听到王太後派遣來侍奉她的宮人在竊竊私語,她才終于覺出隱隱的不安到底是在何處。
有身孕後,陛下並沒有給她晉封。
這是什麼意思?
眼看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就連時常召見她對她已經很有了些笑模樣的王太後也沒有提起要給她請封的事。
是皇後壓著不讓嗎?
可是她已經得到太多了,自己即便生下孩子又能威脅到她什麼呢?不能的啊。
她心中不服,卻不敢言。
等到陛下終于冊封她為八子時,她禁不住揚起滿臉笑意賞了來傳旨的黃門。
皇後一向高傲,又哪會低下脖子來對付自己呢?
她望著一片雪白的庭院悠然舒了口氣。
但她很快就在宮人的流言中知道了真相,她這才知道為什麼陛下一直沒有給她晉封。
空虛來風,必有出處。
所以,即便成為了八子她也高興不起來。
而椒房殿中卻已經有人傳信過來,說欲助皇後。這個人自然是翹首以盼許久的主父偃,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走通了楊得意的關節。
阿嬌听得是主父偃,心情就有幾分不悅,又想到曾夢著的楊得意叛變了陳後。
語氣上就很有幾分不耐煩︰「他要怎麼助我?流掉王西語的孩子?我要是真的想,還輪不到他來幫忙。」
這是自然,只要她開口,浸yin宮闈多年的館陶有的是辦法叫這個孩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流掉。
只是再酸再醋,自己也是當過母親的,即便不喜歡王西語,又怎麼忍心叫一個無辜的孩子牽連進去?
楊得意自然從她的語氣中感受到了她的不快,伏地懇切道︰「娘娘,奴婢決不敢收受主父大人的賄賂。」他抬頭大膽道︰「娘娘,奴婢現在的風光都是娘娘給的,奴婢怎麼敢賣主求榮呢?」
眼見阿嬌神色稍緩,他緊接著說道︰「真正打動奴婢的是主父大人說,他千辛萬苦找回來的這個人叫淳于光,是淳于意的孫子。」
淳于意?
漢時的扁鵲?
這可是漢時與華佗、張仲景齊名並肩的國醫,他的後人想必也是醫術了得。主父偃能找到生性淡薄、隱于江湖的淳于後人想必也是很花了一番力氣的吧。
楊得意見阿嬌還在猶豫間,不免勸道︰「娘娘,恕奴婢直言,還是看看這位淳于大夫吧。」
阿嬌終于叫他勸動了心,叫楊得意去回他在宮外見面。她說不清為什麼,下意識地不想叫任何人知道。
眼見又到了三月三祭祀的時候,阿嬌推說不適不肯隨劉徹去霸上。劉徹欲叫人來看,阿嬌又說不過是頭疼乏力,休息一天也就好了。
劉徹拗不過她,只得吩咐人好生伺候她。
而等他起輦一走後,阿嬌也換過衣服只身上了早就備好的青色小轎向宮外去。
她還是第一次見著熙熙攘攘沒有禁街的長安街頭,幼時坐在回堂邑候府里的馬車時所走的也不會是鬧市區,而這次的見面地點就在長安城最熱鬧的一處酒樓。
正是正午時,酒樓的生意好極了,堂下幾乎座無虛席。
阿嬌戴著青黑色的面紗緩緩踏入酒樓,熱情的店小二迎上來正要開口。她輕擺了擺手,問過一號雅間在哪就自顧自輕盈翩翩地上了樓去。
她輕輕地敲敲門,是主父偃親自開的門。雖然阿嬌的面容隱沒在面紗下,但她叫人過目不忘的桃花眼叫主父偃一下就確定這是主父偃。
他開了門,恭敬地退到一邊。阿嬌朝他微微搖搖頭,示意他輕松一點。不管她究竟有沒有病,究竟還能不能生育,她不想叫人看出她的身份。
主父偃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這也是為什麼要約在長安城中見面的理由吧。
他便換了稱呼,自然道︰「陳夫人,淳于先生在里間。」便閃身出去,帶上了門。
阿嬌這才有空閑來打量這間古色古香的雅間,地方還真不小。她撩開紗簾進到里間才見到一個坐在方凳上白發蒼蒼的老人,正閉目搖頭晃腦念些什麼。
老人家看起來身子很硬朗,听力很好。阿嬌剛剛弄出些微動靜,他便睜開了眼楮,笑道︰「夫人,請坐。」
從他眼中的意外之色,阿嬌可以找到主父偃甚至沒有告訴他病人是男是女。
她蓮步輕移,坐到淳于光身邊,自覺地伸出手腕笑道︰「先生似乎很驚訝?」
老先生笑了,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是啊,主父大人只說求我幫一忙,卻什麼都沒有說。」
他緩緩地伸出手搭在阿嬌手腕上,閉目感受起脈息來。不過幾秒後,阿嬌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臉上閃過一絲不可置信的神色來。
阿嬌心一沉,正欲出聲詢問。老人家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重新閉上眼去把脈。
館陶上次帶來的也是長安城中的名醫,他可是很肯定地說沒有任何問題。難道是于皇後同長公主跟前不敢細說?
阿嬌心中七上八下,幾乎覺得過了一個時辰。老先生才額頭上沁著薄汗,睜開眼帶著幾分惋惜和同情說︰「夫人,恕老夫直言,夫人是不是至今未有子嗣?」
阿嬌輕輕地點了點頭,望向淳于光。
他眉目間滿是不忍之色,到底還是實話實說。說到最後甚至帶了幾分憤然,而阿嬌從最初的幾乎驚呼出聲到最後已經木然了,她這天遭受的打擊幾乎要打翻之前建立起的世界和所經歷的一切了。
她恍惚間起身向淳于光道謝,後者重重地嘆了口氣,似乎還在說些什麼。但她已經充耳不聞了,她臉色蒼白地朝淳于光笑笑,「老先生,可否求您不要對人言起。」
見著淳于光連連點頭後,她起身要醉酒的人一樣腳步發飄一樣地出了雅間。主父偃自她進去後,就已經離開了。不論阿嬌就醫的結果如何,他所想盡到的心意已經到了。
待下去,才是沒眼色。
阿嬌望著堂下熱熱鬧鬧的食客,幾乎想大笑,又想大哭。她恍恍惚惚猶如魂離了竅一樣,連怎麼出的店門怎麼上個的轎怎麼回的椒房殿在晚上躺在榻上拼盡全力也想不起來。
她似乎一下失去了那段記憶,再也想不起來了。
然而,淳于光的話就像刻在骨髓里,怎麼都忘不了。
他說她不能生育是因為中了毒,這個毒最多不過六七年。但是不是他從前見過的任何一種叫女子絕育的藥,而且日子又久了,他已經救不了了。
說到這里,老人家連聲說學藝不精學藝不精啊。
阿嬌裹緊被子,只覺得徹骨的寒冷已經漫過了心房。幸好劉徹今天自霸上回來後又叫宣室急報給纏住了身,匆匆來看過她一眼後見她精神不濟只當她難受,阿嬌又再三催促他說政事要緊不必擔心她才又回了宣室。
今天,劉徹只怕回不來了。
她躺在榻上,听見什麼東西正在死去的聲音。
中毒的時間再怎麼說都是她進宮後的事了,她為什麼未能再有孕也變的說的通了。而至于說及她曾經生育過孩子,淳于先生醫者之心竟然垂下眼淚說這是孩子與她的緣分,實在是奇跡啊。
但是帶著胎毒的孩子,又怎麼活的下來?
她閉上眼楮,忍住淚。她對自己說,這是仇,這是恨,不能軟弱,不能哭,她要為昱兒報仇。
而這個仇怨,甚至連查都不用查,她就已經知道了範圍。
能在宮中飲食中動手腳,能叫宮中御醫當了睜眼瞎。有這個能力的,不外乎王太後同劉徹。
她想起前世時,後世猜測為什麼漢武帝元後盛寵十年始終無孕時,都更加傾向于是漢武帝為了抑制外戚。或者,更準確的說,為了抑制太皇太後。
那麼,現在這樣,也是他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