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嬌 第一百二十章 預見

作者 ︰ 斑之

幼時,她不過是不像別的孩子那樣活潑愛笑,卻是懂事的靜。

但這回,阿嬌似乎對什麼都提不起來興趣。

有的時候,館陶望著她,在她身上竟然看到了暮氣。館陶費勁了心思想哄她開心,她那個時候還疑心是夢靨了撞了邪,現在想來,竟然叫她從後背就彌漫起攝人的寒氣來。

阿嬌,是不願意嫁劉徹。

她似乎對自己的未來,有一種恐怖的預見。

館陶一陣心悸,想到小女兒幼時含淚的哀求。她好半天才找到舌頭,顫抖地說︰「是我,是我害了她,我就該把听她的,就把她嫁給這長安城中的王侯家。」

她閉上眼,想起小外孫渾身青紫的樣子,想起阿嬌叫子嗣壓力逼得給劉徹納美人的樣子。

館陶公主,說到這里,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叫館陶一句質問定的說不出話來的劉徹,卻在館陶這句話里听出了一絲異樣來。

「姑姑,這是什麼意思?阿嬌從前說過什麼?」他急不可耐地追問館陶。

館陶仰起臉,這個大漢帝國最尊貴的長公主從來都是威風八面不可一世的,此刻卻流露出無盡的軟弱來,她低低地說︰「阿嬌求我,不要把她嫁給你。」

驚愕後面緊隨著蝕骨的嫉妒,劉徹只要一想到她依偎在別人懷里笑,他就恨得不行。但是,到底是自己擁有了她。

這也沒有能寬慰他多少,他的心底在吶喊。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劉徹說不出話來,甚至連自己怎麼出的堂邑候府都不知道。鋪天蓋地的疑問把他淹沒,她喜歡他,這毋庸置疑。

目光交接時,流露出來的情意,是騙不了人的。

可是,為什麼她還那麼小的時候就不願意嫁他?

那個時候,他只是膠東王。她不可能知道他會成為太子,成為天子,她不可能預見這所有的一切。

那麼,為什麼呢?

嬌嬌,為什麼?

?********

又半月後。

黃昏時分,下起了雪。竹歌伸手出檐下,接住飄忽落在掌心的雪。輕盈的雪花遇熱便化,在這寒天里,肉眼可見地散作一縷清冷的霧氣。

竹歌收回已經濕潤的掌心,在這一片寒意蕭索時,不禁想起第一次遇見那個人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雪天,也是這樣的黃昏。

他飄飄忽忽,踩著水面過河,卻連衣角都未濕半分。

一見鐘情誤終身,只需要那麼一眼。

她悠然輕嘆一聲,說不出心下是什麼感覺。

他還記得她嗎?或許,他已經娶妻生子了吧。

竹歌轉身回屋,把漫天雪光關在身後。她進到臥房內,一室橘黃的燈影中,阿嬌正在新燈下做針線活。

竹歌月兌鞋上炕,就要去搶。「小姐,明天做吧,把眼楮熬花了。」

阿嬌自然是不肯的,她往後一退,躲過竹歌。「好容易今天把這打的炕桌送來了,咱們又買了新燈和燈罩,天天睡那麼早干嘛啊?」

竹歌望著炕上擺滿了各色鮮亮絲線的寬條案,嘆了口氣,伸出手,朝阿嬌一努嘴。「小姐,我自己來做吧。」

阿嬌一咧嘴,「你做?竹歌,你那個繡工還不如我呢。」

竹歌看著女人味十足,但繡工卻著實比不上阿嬌。

而阿嬌在宮中的幾年得到了大幅漲進,已經達到了可以御用的水平了。

而竹歌,自幼習武,哪有學這些女兒家東西的時候?等到為細作死士時,為了隱瞞身份,也是學過一段日子的,到能過的去也就行了。

竹歌看阿嬌一臉洋洋得意,心下有幾分好笑。也不和她爭了,只靜靜看著阿嬌繡。

這樣的場景,像極了從前阿娘還在時。

竹歌的心,跟著這橘黃的燈光一樣溫暖起來。

此後又過了幾日,阿嬌終于繡完了這套冬衣。她細致地繡上竹歌喜歡的花樣,還在衣領處繡上竹歌的名字。

她在炕上平鋪開來,又細細地去看有沒有瑕疵。

好在,翻來覆去地看過之後,沒有發現。

這還是她第一次獨立繡完一套衣服,又自覺繡得還可以。自然想竹歌也來看看,她下了炕,左右活動一下胳膊和脖子,往外走去。

竹歌去了縣上,也該回來了啊。

她站在廊下,望著皚皚白雪覆蓋下的丘山青黛和叫人踩出來的蜿蜒一脈土色。

雪,還在下著。?

剔透的雪花,像極了春天時叫風吹落得滿地梨花。它在寒風中,忽上忽下,輕盈自由,打著旋落到地上。

廊下結了一條長短不一的冰凌,映著淡薄的日光折射出五顏六色絢爛的顏色。阿嬌踮起腳扳下一根,冰澈透骨,到了手中涼的她馬上就把它丟了。

冰凌摔在地上,清脆入耳。

天穹清清,連雲也沒有,只有幾只孤傲的山鷹筆直飛過。院中一顆筆直的白樺林木,俊秀極了。阿嬌耐著性子又等了怕有三刻時分,還是不見竹歌回來。眼見炊煙裊裊,便先進了廚下去做飯。

入了冬後,天天吃什麼的確是一個沒有懸念的問題。

不是干菜就是臘肉,竹歌連買回來的山羊肉沒吃完的也抹上粗鹽腌上了。唯一稱得上新鮮的只有雞蛋和蘿卜,但是蛋入了冬後難買了,蘿卜買回來的幾十斤雖然沒有吃完,而且還是那麼脆爽,但是天吃也夠啊。

好在今天托牛家婦人去市集上買回了一條足有五斤重的 魚,雖然貴了一點,但想到好容易能在冬天吃著點鮮味,也就舍得買了。

這一大尾魚正養在廚房里的水桶里面,隔不多久阿嬌就去給它換水。活水魚到了死水里,就供氧不足,活不久了。

阿嬌望了一眼身形扁扁的正在水桶中游不開身的 魚,心下想今天晚上就吃清蒸 魚吧,鮮女敕美味,還能最大程度地保持魚的原汁原味。

她蹲去,撥開灰燼,加了一把干柴。把火點燃,淘米下鍋後,就開始準備做魚了。

怎麼殺魚?對阿嬌來說的確是一個問題。

雖然牛家婦人把魚送來時,就料到了她不會殺,給她說過方法了。阿嬌也听明白了,但是真的要上手的時候還真是覺得有點難以下手。

總不能叫竹歌回來吃活魚吧,阿嬌在水桶旁卷起衣袖,給自己鼓了鼓勁,去水桶中捉魚。

這條 魚真的很有勁,踫到有人去抓它,甩著尾巴濺了阿嬌一臉水。阿嬌好容易把它捉住,放到菜板上,它還左右狂擺著,幾乎跳下去。阿嬌壯著膽子拿起刀背狠拍了幾下魚頭,總算把魚拍暈了。

照著牛家婦人教給她的方法,斜著把魚鱗刮干淨後,又破開魚月復處理干淨內髒後,拿到盆里用清水沖洗干淨後,總算可以開始做了。

在處理的過程中,還看見了牛家婦人說的貫穿魚身的腥線。那是死魚處理時必須得拿掉的,能去腥味。但是活魚得留著,能添鮮味。

舒了口氣,先把魚在滾水中略汆一下,撈出洗淨後阿嬌拿刀在魚背上打十字花刀,放進能找到的最大的一只盤中。切姜片和蔥花放進魚肚子里,又倒了半勺酒,取出蒸籠旺火開水蒸上。

剛做完這些,就听院門被推開了。

是竹歌回來了。

她往灶里加了一把火後,起身推門出去。

果然是竹歌回來了,她今天去縣上打探消息。在這鄉間,消息堵塞,出了什麼事也不知道。

竹歌見阿嬌出來,一指背著的背簍。「小姐,看我給你買什麼了。」

說話間,從背簍里面取出一副圍棋,放到炕桌上。

竹歌見阿嬌長天無聊,在這鄉間又沒有什麼娛樂的。就說去縣上看臨近年關,有沒有什麼新鮮玩意。

果然見阿嬌上前驚喜不已,圍棋,其實認真玩起來真的挺有意思的。從前在宮中,實在是下不過劉徹,左右的人又讓著她,也就放下不玩了。

但是,現在在這鄉間能玩玩圍棋,又是在雪天,實為雅事。

竹歌也看見了炕上擺著的衣服,上前小心地翻看著,回過頭沖阿嬌說︰「小姐,繡得真細致。」

听到竹歌話里的滿意,阿嬌自然也就滿足了。卻不說話,只看著竹歌。

竹歌聞到廚下飄過來的香味,笑吟吟問阿嬌︰「小姐,今天做什麼啊?怎麼這麼香?」

啊?

阿嬌這才想起鍋里還蒸著魚呢,也顧不上回答竹歌了。趕緊去廚下揭開鍋,熱氣砰地一聲散開後,阿嬌忙取過布條包著盤子邊把魚端出來。

小心翼翼地把蒸出來的些許魚湯倒到碗里,加入一小勺鹽,攪勻後再淋在魚身上。

成了,聞著味就鮮的很。

阿嬌一邊往臥房走,一邊揚聲叫竹歌︰「把炕桌上的東西都收拾出來了,我端菜過來了啊。」

等到了臥房里,竹歌已經利落地收拾完了。阿嬌忍著微微的燙手,手穩穩當當地把魚盤放在炕桌上。

竹歌已經取來了碗筷,又盛來了飯。

都說地鮮莫過于筍,河鮮莫過于魚。冬天能吃上一口鮮女敕的魚肉,真是叫人滿足極了。

尤其是 魚肉質是出了名的女敕滑,清蒸魚的味道又分外地鮮美。

「真好吃,又女敕,刺又少。」竹歌不住嘴地夸贊道。

阿嬌就又得意起來,一邊挑刺一邊說︰「也不看看是誰做的啊。」一不注意,叫一個小細刺卡住,馬上就說不出話來了。

竹歌忙從炕桌上的水壺中倒了一杯溫熱的水給阿嬌,又要去廚下拿醋給阿嬌咽刺。

阿嬌咽了一口飯,把刺連帶著吞下去。止住竹歌,「別去了,沒事了。」

「要有沒有刺的魚就好了。」竹歌難得地說了一句傻話。

傻竹歌啊,不過啊,還真有。

三文魚,不過咱們這輩子也是吃不著的,是大西洋中的。還是不說給竹歌,叫她難過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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