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原來,她才是李夫人

作者 ︰ 斑之

後來者,都再不能和他並肩而立,始終要落後他半個腳步。

只有陳後,她的高傲渾然天成,她始終站在最高處俯瞰著天下,她有這個絕代風華的資本和自信。

陳後,足夠好。只是,人本就是得隴望蜀的。

又或許,正如張愛玲所說。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

而陳後就是劉徹心間燦烈炙熱的紅玫瑰,愛她時就連她的刺都顯得分外可愛。但到底新政的破滅叫他在又是妻子又是恩人的陳後面前,感覺到了一絲膩煩。

他想,他本該是別人的天。

于是就有了溫柔到骨子里的白玫瑰,衛子夫。

這朵白玫瑰只管仰頭看著他,目光中滿是欽慕。

于是他一步步地扶起衛子夫,扶起衛家人。

但是人性就是這樣的復雜與卑劣,他嘗夠了溫柔後。忽然醒悟過來,能在這最高處陪著他的,還是只有紅玫瑰。

天底下的女子,真真正正能在靈魂上敢和他相等的,只有陳阿嬌。

可是,太遲了,她已經要死了。

阿嬌驀然生出幾分由衷的快意來,于是,她明媚一笑。

一如,從前少女時。夕陽將落時,她提起華麗的裙擺臨上車前,對身後的劉徹回眸一笑。

風寂寞的在時光里穿行,時光經年地侵蝕著年輕的心,卻還是沒有能帶走她如此純真的一笑。

明明只是一眼間,卻把什麼話都說盡了。

阿嬌輕輕地合上眼簾,听見自己說︰「陛下,我死後把我葬在霸陵。」

她看向他的眸光再也不像舊日那樣充滿了光彩,甚至連怨恨也沒有了。這樣的目光冰冷陌生,帶著刺,扎在他的心頭間。

她的話清清淡淡,卻是擲地有聲。

劉徹冒雪而來,終于得見她。所得到的就是她油盡燈枯的消息和現在的臨終囑咐。他只覺周身浸在冰水之中,一寸寸凍的他生疼。

為帝,他自覺做出了千秋功績來。但到底,在阿嬌面前他是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他灼熱的眸中終于又滾下淚來。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原諒?怎麼原諒呢?

阿嬌心中涌進無數戾氣,她听見自己猝然冷笑道︰「難道你要我以妃禮同你葬在一起嗎?陛下?」

她的冷笑聲像一柄利刃,劃過他的心頭。

劉徹閉起眼,終于妥協道︰「行,朕依你。」

他喉嚨間哽咽著淚水,許久才又道︰「阿嬌,能不能好好地叫朕看看你?」

听到他說,阿嬌這才恍然過來,原來不知何時,她竟把自己罩在了被間。她冷然一笑,沒有答話。

劉徹卻難得地哀求起來,字字懇切︰「嬌嬌,再讓我見你一次,就一次。」

阿嬌還是沒有應他,良久,他終于低低說︰「你放心,朕一定會照顧好髆兒。」

這句話,仿佛又激發出了阿嬌最後的怒氣。她低低地嘲諷道︰「那是陛下的兒子,用不著看我的面子。」

劉徹叫她這句誅心的話打在胸口,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絞盡腦汁想說些什麼,阿嬌卻已經下了逐客令。「陛下,我累了,我們就此別過。」

他劇震之下捂著胸口,看向蒙著被的阿嬌。面色蒼白,宛如窗外大盛的雪光。

這是最後一面,誰都清楚這是最後一面。

她到底到死都不願意原諒他。

檀木鏤空窗格透射進一殿清冷的光影,他長身只立在殿中。眉目間英武逼人,他眸中懊悔、痛苦混作一起,終于輕輕地走了出去,沒有回頭。

伴著他離去的腳步聲,把這些年的愛恨情仇,一起埋在這個沉靜的下午了。

腳步聲徹底消失的時候,她終于還是壓抑不住自己,低低地哭了起來。

阿嬌說不清現在究竟是自己在哭,還是陳後在哭。就好像她同劉徹的問答,她也分不清是她在說還是陳後在說。

或許,正如這次在長門宮中一樣。她經歷著陳後的往事,為她的喜怒哀悲而牽動心弦。

阿嬌掙月兌不開,也不想掙開。陳後與她,天然地也存在著一種親切,她想全身心地感受她所有的情緒。

阿嬌一點點地把自己的意識淡沒,恍惚間,她感受到了另一縷意識的強大。

眸中的淚光漸漸止住,苦澀悲戚的心緒卻未得一點紓解。她听到心底有聲音在輕嘆,這聲音哀傷極了。

終于,她拼盡了所有的力氣勉強坐起來下榻。一陣天旋地轉間,她死死地咬牙支撐著,才沒叫自己跌回榻上。

阿嬌不知道陳後想干什麼,但是她決不敢打擾她,她靜靜地縮在一塊,看著她的行動。

她好像病了很久,連站起來都花了很久。終于,她勉力走了幾步後,輕飄飄地倒在這鋪著羊絨的地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她也不知道,她只是在地上艱難地往地上爬行著。一寸一寸,不知疲倦地堅持著。

她把心底還不罷休的嘆息拋在一邊,回憶起從前來。

人都是需要回憶的,尤其是在墜入深淵的時候,更需要從前的回憶來支撐以後的日子。

她被廢後,就是靠著這些甜蜜輕快的回憶支撐著自己在長門宮中數著日子活下去,等下去。

終于,她等來了劉徹再一次的盟誓。她信了,她雖然驕縱,然而到底心下是那麼地不知世事,那麼輕易地對之前的傷口就視而不見。

她以為,能如誓言所說,等到劉徹來迎她出去的那天。

然而,到底沒有。

她一天天的消沉下去,等到的不過是衛子夫封後的消息。

她思及至此,只覺心中百味陳雜。心頭火辣辣地灼燒著,血脈中戾氣翻滾澎湃。

她摔碎了玉佩,再無求生之意。

他來了,他驚慌失措地來了。

于是,她竟然又決定活下去,還是以另一個人的身份。愛一個人,須得多卑微才能低到這樣的塵埃里。

漢宮上下,都在陪著他演戲,都在同他把舊日的元後稱作李夫人。

她有了一個新的名字︰李妙麗。

她也終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更是欲待把她名義上的家人扶成新的衛氏一族。

她又回到了從前萬千寵愛在一身的日子,只是她還是不開心。或許,是人就會貪婪的。她已經得到了許多,甚至只要她想,從前的皇後之位唾手可得。

但這些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她想要的不過,如與她一見如故的才女卓文君詩中所言,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但這在帝王家只是一句惹人發笑的傻話。

于是,她一天天地消瘦下去。

到最後,對劉徹生出滿心怨懟,連見也不想見了。

一點一點,一步一步。她終于到了窗邊,她竟然萌發出一股自己也驚訝的力量來。她起身推開窗,寒風卷著雪花飄到她的臉上,帶起她的衣袂。

于這冰天雪地,她再看一眼這人世間。垂首斂目之下,她整個人都仿佛浸入死寂之中,再無半點生機可言

她終于轟然倒地,撞倒了什麼。殿內 里啪啦地發出一陣叫人心驚的聲音來,她合上眼簾,連看也懶得看。

一陣急切的呼喊聲和掉落在她手上臉上的冰涼的淚水,把她喚醒。她就著光影最後看向的是兒子,她同劉徹的兒子。

她歉疚地對孩子微微一笑,這次終于連說話的力氣也完完全全地失去了。

身體好像越來越重,又好像越來越輕。

她像一朵雪花趁著風,輕盈而去。

她好像在這天地間飄蕩了很久很久,才終于落在樹梢之上。

熟悉的顛簸又回到她的身下,于是,珍珠一樣的淚珠滾濕了她的發間。阿嬌知道,她從夢中醒來了。

只是縈繞在心間的悲傷情緒久久不散,她沉浸在其間,不肯睜開眸子。

雪舞輕輕地拿帕子來為她拭淚珠,她幽幽睜開眼眸,偏開頭讓淚滑落。輕輕地問︰「到哪了?」

「小姐,剛過霸陵。」

雪舞很快就回答了她,阿嬌卻心間一震。

霸陵,原來是霸陵,陳後埋骨之處。

她輕輕地出了口氣,只覺得心下微痛,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只把眼楮微微掃向水罐,雪舞會意,取了只陶瓷碗來,倒了小半碗遞給阿嬌。

阿嬌輕輕地抿一口清冽的水,又沉默許久,心間黯然的情緒終于止住了許多。

她合上眼簾,還躺下去。「雪舞,我還想听你剛剛沒有說完的故事。」

雪舞咽了下口水,望向阿嬌,見她已經合上眼幕。略把思緒整理一下,又說起了剛剛沒有說完的故事。

「那個少年,唬了一跳,面上卻還不肯認慫,上前來說……」

她一邊說,到底忍不住略微分了點神,看向安然的阿嬌。

主人實在是美的叫人心驚,對,就是心驚。很少有女子見她後不自卑于自己的容顏,從而生出嫉妒來。

然而她在夢中竟然幽咽起來,那樣地難過,又那樣地無助。原來,縱使高高在上如她,也是有著難以言說的傷心。

只是,這份傷心到底是什麼呢?

「他好傻啊。」阿嬌時不時會加進來一句評論,她嫣然輕笑間,似乎那個夢中哭的喘不過氣的人竟不是她。

「是啊。」雪舞輕輕笑道,又接著說起後面的故事。「但是傻的也有點可愛,所以……」

輕輕的說笑聲在這雪地間,遇風即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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