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
都這樣了還提拜師,阿嬌又好笑又無奈,「為什麼一定要我拜師?」
「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你不能再走了。」他看向阿嬌,目光堅定。
「為什麼?」
「額主少命,你的額頭光潔潤澤,為上佳之相。印堂光明如鏡,骨且方正突起,為金城骨。山根豐滿,直聳而透上命宮,為玉柱骨。面相極貴,當為天下至貴。」張守平沒有回答她,反而望著她說起了面相。
「依你的命格當處處為吉,一世榮華。我本只是驚嘆于你的面相,心生疑惑。天下除了皇後,竟然還有此等貴相。所以,我為你卜了一卦。」
他一口氣往下說,都由不得阿嬌她們說話。「主卦是艮卦,卦象是山。客卦是坎卦,卦象是水正為蹇卦,乃下下卦。蹇卦是下艮上坎相疊,坎為水,艮為山。山阻水險∼,水流不暢,故為蹇卦。卦中共有兩陽爻都處于不利地位,九五之尊陷于坎險之中,難以自拔,故利西南。」
「而由長陵往西南正為茂陵,于是我又以此卜卦。」他深深地往了阿嬌一眼,抽起了涼氣。「竟為坎卦,還是下下卦。主卦和客卦都是坎卦,下坎上坎相疊。坎為水、為險,兩坎相重,險上加險,險阻重重。一陽陷二陰。」
張守平說到這里,顯然回憶起當時還是有些苦惱不解。「我疑惑不解,于是以奇門遁甲推算,竟然是死門。不應該,不應該,西南去當大利,怎麼能是死門?」
「所以,我又卜了第三卦。」他越說越急,眉毛堆在一塊。「還是下下卦,連著三卦都是下下卦。這卦為遯卦,下艮上乾相疊。乾為天,艮為山。」
張守平說了一大堆阿嬌听都听不懂的卦象後,終于鄭重其事地說到了主題,「你不能再走,只要你走,不管往哪走。卦卦俱為下下卦,生門能變死門,吉能克為凶。」
他還怕說服不了阿嬌,又補充道︰「你雖然救了我,卻是再次應卦。倘若你身邊沒有這兩個婢子,你已為大凶。」
…………
一片長寂的沉默後,阿嬌終于開口。「所以,你要我去拜師,去向你說的高人去尋求解決辦法?」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張守平搖頭苦笑道︰「我以為不說學成了,也總該有點本事了。原來,真的遇事還是無能為力。」
「那倘若我還是不肯去呢?」阿嬌道。
她這話一說,竹歌同雪舞先急起來,上前連聲勸解。古人篤信卜卦,西周時由神職的祝或者巫掌握,但凡遇到天災、戰爭等大事時需要決斷時,都會根據他們的卜算結果來決定。
到了西漢,皇權強盛,神權漸漸沒落。但如若真有精通易經八卦奇門遁甲之人,所言所說,為天子者亦不敢輕視。
留候為此中翹楚,而張守平作為其孫。他說的話,自然是要認真對待的。
而張守平卻嘆了口氣,似乎早就料到。皇後之眉為一字眉,美是美了,卻也把她性格的缺陷表露無遺。耿直倔強,主見強。「那只好還跟著你,盡力助之。」
阿嬌黑眸幽沉,眼帶疑惑。「為什麼?」
張守平輕聲答道︰「你為中宮之主,我既為留候子孫,是斷不能讓你出錯的。」
「你的毒很嚴重嗎?」。阿嬌問道。
張守平聞言,不禁模向喉間,雖然叫衣領重重纏住了,但腫脹的他說話都疼痛難忍。那不過是叫鏢輕輕咬了一口,擦破了皮。本無大礙,卻壞在這是喂了毒的鏢。
「從癥狀上來說應該是******附子之毒,毒性較弱。我又把身上所剩的甘草全部吞了,短期內死不了人。」
「你說的要我拜師的那個人能救你嗎?」。
「能!自然是能的額,而且此處距他所在最多不過五日就能到。」張守平回道。
「那我們今天就啟程去,不過說好了我不是去拜師。一來是不能看著你死,二來則是去求問解答之法。」
阿嬌說完就推門出去,「我們現在下去用早飯,一會叫店家給你端上來。」
竹歌和雪舞忙隨她下去,而苦勸不得終于得成的張守平就只能呆坐在榻上感受著中毒帶來的呼吸困難。
過了好一會,他才似乎反應過來似的。「不行啊,不拜師他能指點嗎?」。但人都已經下去了,只好無奈安慰自己︰先去了再說,要是他真不管這中宮死活,那也是沒法子。
他張守平可是盡到了從小到大長輩所教的忠君尊上了,他輕輕按上太陽穴,叫自己神志清明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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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寢殿寢殿。
劉徹現如今雖說為了不叫宮中生疑,一個月總還有半個月歇在椒房殿。但都是歇在側殿,從前和阿嬌一起起居的寢殿是久也不來。
只是,今天終于得到了阿嬌的一點行蹤。
他忽然特別來來這看看,他走到門口時生出幾分情怯。甚至不真實地期盼起來,會不會就像自己在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里安慰自己的一樣,只要推開門,她就在那。
這樣孩子氣的想法,他竟然還有。
劉徹在心里苦笑一回,終于推開了殿門。
一切還是舊時模樣,海棠幾個****進來不過擦擦落灰。他進殿後,在香爐里點燃了阿嬌最愛的沉水香。香意浮動在他身側,他向琴案看去,往常她就愛點這個香然後彈琴給她听。
他嘆息一聲,倒在榻上。望著那只阿嬌喜歡的貓,想起她往常纏著他非要他說這只貓可愛的嬌俏模樣,不覺心中煩躁更盛。想起今天張湯來宣室殿說的話,「臣等在藍田縣一戶農家發現了中宮行蹤……最多不過十日就能尋到中宮……」
他該高興的,該高興的。
阿嬌離宮已經小半年了,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她。可是等到終于能再見到她,他卻忐忑起來︰她要是不肯回來,他又該如何呢?
以天子之威強迫她嗎?他做不到。
但要像之前想的,只要她說不願意回來,他就此罷手,他還是做不到。
他沒有那麼超月兌,能做到她開心她幸福他就能高興。她的生命,她的嬉笑悲歡,他自始至終還是想要去參與。
想來想去,似乎阿嬌說回來也有可能。畢竟,他們之間青梅竹馬,愛深情重。他相信,她是愛他的。
又似乎她說不可能也很有可能,母後毒死了昱兒于她始終是一個難過的結。而他,又能拿生身之母怎麼樣呢?
劉徹想到這里,焦躁莫名。從榻上起身,出了殿去。春陀迎上來,問道︰「陛下要去哪?喚輦嗎?」。
劉徹不耐煩地呼出一口氣,春陀便不敢再問,只在身後緊緊跟著他。
他也不知道去哪,但很想叫冷風澆一下他煩熱的心。于是出了椒房殿盡挑游廊處走,寒風刮在身上,為之一凜。頓時覺得心上都舒服了許多。
漢宮厚重,又是他自幼長大的地方。一草一木,都能想起一點故事來。只是自從為帝後倒不得空閑好好轉轉,現下倒真好散散心。
漸漸還是轉回了溫室殿,他不禁心中自己笑自己︰天天在這幾個地方打轉,就是不坐輦,也還是轉回來了。
等到用過了晚膳,又把積下的奏章批完,已是夜里。春陀便輕聲垂問他道︰「陛下,坐養車嗎?」。
見劉徹沒有理他,只得壯著膽子又說道︰「陛下,太後吩咐了奴婢……」
幾個貌美如花的少使入宮到如今還有兩個從未被召幸過,王太後發下話來說為帝者雨露均沾、綿延子嗣也是正中之正的大事。
所以,近來劉徹對後宮嬪妃們的召見也多了起來。他專情,但並不代表能像現代人那樣在身體上也能做到忠貞。于古人來說,帝王的情和性是獨立分開的。
對于劉徹來說,這更像是幼時完成功課。
春陀的話還沒有說完,劉徹便打斷他道︰「不用了,今天就還叫寧氏來吧。」
最起碼,她听話。很听話,像一個物件,甚至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正適合現在的他。
春陀應了一聲,出殿去喚過一個小黃門叫他去傳寧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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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
崤山。
阿嬌一行早在山腳下就把馬賣了,買了只駝人的驢把時常已然走不了的張守平放在上邊由竹歌牽著走。而阿嬌和雪舞則是一路攀爬而上。莽林間積雪頗深,幸好早有準備買來了長靴。
說來還正是巧,崤山就在函谷關東邊。難怪張守平說最多五日就能到。
崤山高山絕谷,峻阪迂回,自古便以險峻聞名。是陝西關中至河南中原的天然屏障,古時將崤山與函谷關並稱為「崤函」之塞,是山峰險陡,深谷如函的形象表達。
崤函之地,自春秋時代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又有老子在此出函谷關,而連夜寫下《道德經》。
漢時,以此為關中、關外的界線。
張守平口中的高人,選在此處只怕還大有深意。
阿嬌一邊艱難地在險峻的山中爬行著,一邊望向臉在風雪中抱緊驢脖子的張守平。心下有幾分好笑,雖說他如今神志常不清醒,卻也牢牢記得不能墜下驢背去。
雖是大雪封山,但這一路走來卻驚起不少林中之鳥。顏色斑斕,鳴聲婉轉。有許多鳥阿嬌甚至連見都沒有見過,一路上倒也多了許多樂趣。
山巒如海,玉樹瓊枝。耳邊鳥鳴啁啾,間或不小心踫到樹枝,掉進一脖子涼雪。冰的她輕聲叫出聲來,卻又笑起來。
他們昨夜就入了山中的,張守平的毒越來越深。他們只得連夜趕路,好在听他清醒時說午後就能到高人住處,也就放下心來了。
一行人,又在雪中禹禹而行走了得有兩個多時辰。
估模著早就過了午後,雪舞終于按捺不住去搖驢背上的張守平。「好像已經到午後了,郎君。」
張守平毒性發作,神志迷迷糊糊。雪舞叫了他好幾聲也不見他回答,而牽著驢的竹歌卻忽然叫道︰「我們迷路了!」
她素手指向樹上以短刀劃就的記號,「這是我作的記號,咱們又轉回來了。」
阿嬌大驚,望向樹上的記號。
他們一路往上,竟然又轉回來了。
也是竹歌靈醒,想到張守平的迷魂陣尚能困住她們。而他口中的高人,只怕又比他高明出許多去。
所以便一路作記號,剛剛竟然又再見到了。
阿嬌贊她道︰「還是竹歌心思細膩,不然這往山上走。所見不過就是樹與雪,景致都是差不多離的。我們就是轉到天黑,還不知道自己迷路了呢。」
竹歌听了她夸,微微笑起來。「也只是闖蕩久了,最喜歡留個心眼罷了。」
只怕還不是簡單的迷路呢,看來還非得張守平才能指點她們了。不然,一行人就全困在山中了。
阿嬌當下上前,拼命去搖張守平。「醒醒,我們迷路了,只怕是入了陣中。」
他兩眼朦朧,只發出一些囈語。竹歌把繩子遞給雪舞,從袖中模過短刀。「女士,得把他扎出血來,他才能清醒了。」
說話間,她走到張守平跟前,挽起他的衣袖。她的短刀鋒利無比,略一帶過,就在他手臂上劃開一個口子。
鮮血點在白雪上,嫣紅點點。
刺痛中,張守平終于慢慢清明過來。一雙眸子有了精氣神,打量起周圍環境。
見他睜開眸子,整個人似乎清醒了點。阿嬌連忙上前說︰「張守平,我們迷路了,怎麼辦?是不是入了陣?」
他勉力撐坐起來,也沒管手上在滴血。打量了下四周,似乎心算起來。不過片刻,就對阿嬌點頭道︰「對,咱們走到陣中了。看來是到了,就在陣上了。」
張守平似乎精神很不濟,又伏到驢背上去。「破陣你們幾個是不成的,現在你們就大喊松石齋主人,你小師妹來訪了。」
說完這句,他卻似放松下來。一副終于回到家的樣子,氣定神閑地趴在驢背上。又對竹歌說︰「你還真是個聰明的。」
幾個人在雪地中,你看我我看你。也別無他法,此起彼伏地喊將起來。
「松石齋主人,松石齋主人……」
「你小師妹來了……」
幾個人又累又困,卻還是使出渾身力氣叫道。
挺拔的參天古樹迎風而立,枝頭樹梢掛滿了厚厚的積雪,整個山林間都是一片純潔的白色。阿嬌幾個人的喊叫聲像波濤聲回蕩在山谷,打破了山野的寂靜,驚起許多飛鳥。
紅黃綠藍的鳥兒們紛紛從林間翩然而起,帶起一地落雪。不免叫阿嬌想起清照的「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此情此景,真是大有其中意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