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沒成想還算是有點運氣的,就這陛下久也不來的櫟陽離宮,竟然還真的盼來了陛下。
張安是這離宮中首領宦官,自御駕來後天天都是大了雞血般的興奮。不僅小心侍奉這陛下,還著意奉承著春陀。想著跟他拉近點關系,看能不能把他調到皇宮中去。
在皇宮中做個小宦官也比這強啊,離宮他可算是待夠了。張安等了半宿,也沒有等來別的什麼吩咐,正要月兌了外衣睡下。
忽听外面腳步聲密集,燈火一盞一盞地亮起來。風聲嗚咽中,說話聲鼎沸起來。
這是有事吧?
張安連忙下榻去披衣,一個小黃門推門進來急道︰「陛下要走呢!常侍叫您快去!」
燈火搖曳中,人影拉的老長,在地上飄蕩著。張安听了這話,大驚︰「怎麼這突然說要起駕?」
一邊問手里卻是——麻利地床上衣裳就往門外去,小黃門跟在他身後說︰「不知道,看常侍樣子只怕是陛下臨時起意。」
這可如何是好啊,張安想到前日剛把這積攢了多年的金銀孝敬給春陀,後者卻堅持不受。
張安知道這是嫌少,也是懶得和他磨纏。但這是他僅有的機會,要不然這輩子就是釘在這了,他才四十,還不甘心!
所以最近這兩天他到處借錢搜刮,想著在春陀走之前再送一次。沒想到,這怎麼說走就走啊!
張安心下發慌,疾步往正殿去。果真見到春陀正在吩咐著人,御輦也已經過來了,隨行的禁軍也都束甲以待了。
張安忙上前含著笑同春陀說話︰「中常侍,御駕這是要走了?」
春陀睡意朦朧,強打著精神站在廊下。听得身後有人說話,听聲就知道是張安。對他的來意也清楚,只是眼下哪有空應付他?
聞言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就又吩咐起人來了。過一會就進殿去迎皇帝出殿上輦。
張安眼看春陀就要走了,又不敢再煩他。只送御駕出了城門,春陀才轉過身來和他簡短高了個別。心知無望,又不敢得罪人張安只得怏怏回離宮去。
張安身在離宮,消息不暢,還不知道叫他羨慕的楊得意早就叫陛下一杯毒酒給送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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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末了,天還是冷的很。朔風淒歷,滴水成冰
茫茫白雪,被覆長安漢宮,冷峻地沉默著。湖面、河面上都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宮殿樓閣在雪中靜默。逆來順受地披著如如梨花綻放而飄下的雪花,漢宮高牆上禁軍的鎧甲折射出森森寒光,顯示出凜然不可犯的威嚴。
王西語這幾天有些魂不守舍,借著劉平往長信宮中去了一回。但也沒能探出王太後的虛實來,這樣一來反而叫她肯定了陛下出宮去的事實。
她這日頭午正在殿內給劉平做著衣裳,雖說宮中怎麼都不會缺了皇子的用度,但她是做娘的。總還是覺得得親自做的小孩子穿在身上才放心,所以但凡得空就得做上女工。
重重簾幕中,火炭的 爆聲清晰可聞。室內濃香撲鼻,叫人安逸的直想睡著。
「八子!八子!」王八子的貼身侍女銀鈴從外面疾步進來,滿面通紅,打斷了王西語的安逸。
王西語微微昂首,看向銀鈴。銀鈴稍喘了一口氣後,就上前附耳輕聲說了一句什麼。
王西語便點了點頭,叫她退下去。
她又看向手上的衣裳,埋頭繡起來。剛剛銀鈴對她說的是,聖駕回宮了。這幾日,她叫人日夜在宮門處守望著動靜。陛下就是行事再低調,出宮總也得跟著一批扈從吧。
陛下回來了?那麼皇後呢?
她有沒有一起回來?
王西語錯神之下針一偏落,扎在手上。血滴頓時冒出來,她放下手中繡活,問道︰「二皇子呢?」
「殿下正在側殿玩耍。婢子去把殿下抱來?」
王西語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宮人便依言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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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宮漪蘭殿。
劉徹下了輦後,就往漪蘭殿里跑進去。所到之處,宮人拜伏于地。
他卻連看的心思都沒有,一顆心撲通亂跳著走進漪蘭殿。這是他兒時長大的地方,七歲為太子後就沒有在這住了。但是這里到底還是承載著他太多的追憶,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他急匆匆地穿過正殿,走進暗室。踏上厚厚的羊毛氈,把宮燈放在地上。往牆上看去,有些歪歪扭扭的「阿嬌、劉彘」後面緊跟著「阿嬌、劉徹、後元年。」
劉徹望著這兩行字跡,伸手撫模著,禁不住淚目。從前過往,恍若昨天。刻下「後元年」時,他們剛剛大婚,是騎馬回來後寫的。
他在這里送給了她小時候就刻下的玉佩,她很喜歡。天天不離身地戴著,後來騎馬游獵差點弄丟了便一直戴在脖子上。
劉徹頹然坐下,手往條案上掃去。有什麼東西好像被他帶落到地上了,這室內到底有些昏暗,他便站起身去拿起宮燈照看。
是玉佩,是他送阿嬌的玉佩!
羊脂白玉的玉佩,如凝脂般流動著含蓄光澤。正面浮雕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花,反過來一用小篆刻著一個「嬌」字。
她竟然把它放在了這里,竟然把它丟下了!
這是不是說也把他丟下了,這是在怨他在恨他!
早就該想到了不是嗎?要不然怎麼能在走之前還一如往常對他?
只是她出了宮,天高海闊地去了。這世間再也沒有能一座金屋能把她囚禁住了,而他卻還在奢望向她低頭,她就肯回來?
劉徹心髒一陣一陣地抽痛,幾天沒能按時用膳,急氣之下胃痛洶涌而來。讓他周身顫抖起來,冷汗直冒。
他靠在條案上,像一個落水將要被溺死的人。卻連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都沒有,他緊緊握住玉佩,幾乎想生生把它攥成灰燼。把這二十多年的甜蜜生生斬斷,再也不要想起。
難,太難了!
他甚至連要自己恨她以便來忘記她的心思都生不出來,這麼多年的時光一遍又一遍地在跟前晃悠的時候,她留給他的只有好的。
尋不到一點可以叫他憎恨的,倒是他,有許多對不起她!
許她一個金屋,結果她卻並不開心!
金屋!金屋!
劉徹陡然清醒,想到還有金屋。他小時候在長公主問起時的確說了要給阿嬌造一座金屋子住,即便後來是父皇親自賜婚,但他為帝後也沒有忘記過這個孩子氣的誓言。
阿嬌自然是不同意的,還是他說了又說。才在椒房殿旁蓋了座赤金小屋,也就是蓋了這座真正的金屋,他才知道他說的話多麼傻。
金屋一到了夏日,灼熱的幾乎變成一個烤籠。而阿嬌卻總願意在涼快的日子去坐坐,有時候一坐就是一天。
什麼也不干,就是坐著。
他又好笑又心疼,早知道就不該建。叫她又不肯叫這金碧輝煌的金屋白白空著,卻又沒有什麼別的用處,可不只能坐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