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夏夜靜謐,月光格外明亮,窗外參天古樹枝葉迎著輕風沙沙作響。螢火蟲三五成群悄無聲息地在林間閃閃爍爍,恍若精靈。
竹歌的聲音那樣輕,那樣柔,卻又那樣苦澀。她說完後就沉默下來,專注地幫阿嬌拆開發髻,黑順的發絲瀑布般地垂落下來。
阿嬌站起身來,望了下房中的刻漏。輕快笑道︰「竹歌,時間還早,陪我去湖邊走走。」
她刻意想打破竹歌心中的苦悶,竹歌又何嘗不知道呢?當下從衣架上取過褙子。「雖是苦夏,夜間湖邊還是有些涼的。」
阿嬌便順從地床上輕紗般薄薄的褙子,挽過竹歌推門往湖邊而去。
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
夜間湖邊蛙鳴蟲鳴混在一塊,卻更叫人覺出深深的幽靜來。廊下就有日間在樹下乘涼賞景的圓凳,阿嬌便同竹歌在這夏夜月+.++光中坐下。
阿嬌想和竹歌談心,原也是看屋內氣氛沉悶。一到湖邊,自己卻先醉在這滿地月光中,只覺得豁然開朗起來。
湖中一大片一大片的荷花全開了,在流沙般的銀白月光中挨挨擠擠燦爛著。
荷花簡單極了,手掌大的花瓣下就是圓盤樣的綠葉,卻美的那樣清麗月兌俗。亭亭玉立地開著,若有風過,清香四溢。
湖邊的樹就黯淡些,在月光下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樹上的蟬聲與水里的蛙聲熱鬧極了,只叫人覺得煩悶全去。
誰也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湖邊。
竹歌也許久沒有這樣心無雜念地靜靜在月夜中坐一會,只覺得心中的那些苦澀晦暗輕輕柔柔地慢慢散開了。
她從不對人說起自己的事,她更習慣什麼都埋在自己心里。等到難眠的夜里一遍遍告訴自己都會過去的,然後強迫自己睡著。
卻鬼使神差地對阿嬌開口了,「我第一次遇見他是一個冬日的黃昏,他踩著水面過河,豐神俊朗。只一眼,我就忘不了他。」
「為什麼不說呢?」秦漢之時風氣自由,詩經中就有描寫女子委婉大膽求愛的《國風•召南•摽有梅》。卓文君夜奔更被稱為一時佳話,女子表白心意算不得什麼。
太皇太後手中的這些人也不禁婚嫁,竹歌又是這樣的品貌,還能有人看不上?
竹歌輕輕搖頭,「他是游俠,而我是宮中的人,天生就有對立面。更何況,他的外甥因我而死,他們家不會同意我和他。」
月色如水間,她的聲音無關喜怒,只是平靜地講述著好像旁人的故事。「其實從頭到尾,我和他都沒有說過幾句話。他不知道我的心思,我也不知道他的心思。」
她站起身,淚花點點,卻笑道︰「女士,我有時候想,這其實就是我一個人的事。他喜不喜歡我,願不願意跟我在一起都沒那麼重要。只要我喜歡他,就可以一輩子,對嗎?」。
竹歌立在月光下,風情萬種全化作我見猶憐。阿嬌心下發酸,輕輕點頭。
她便把淚花咽回去,含著苦笑說︰「所以,我不能害他。」
竹歌現在說的這個他卻是張博達,她明白自己忘不了那個叫她牽腸掛肚的游俠,也不能接受張博達。
阿嬌起身,握住她的手,柔聲道︰「竹歌,都會過去的。男女之情本來就不是人生的全部,有能活的更好,沒有也不會死。我們總能尋找到新的寄托,你說對嗎?」。
竹歌含淚點頭。
而主院中的張良卻把阿嬌的話听得一清二楚,他無意偷听,但修為上已臻化境,听力比常人靈敏的不是一點半點。先前听到竹歌說心中已經有了人,不過淡淡一笑,想的確該勸導博達一二了。
待听到阿嬌說男女私情本就不是人生的全部時,不覺微微一凜。
這句話,她也說過。
平常女子,一生所求不過相夫教子的美滿安穩。她到底不同,當情滅愛馳後,她能站起來,越走越高。
高到俯瞰這天下,高到可以睚眥必報,高到這天下蒼生不為她戰栗。
他也曾問她開心嗎?
她眉眼精致,淡淡一笑恍若听到笑話般地回答他,開不開心重要嗎?
他便知道她還是在乎的,她由愛生恨。她沒有像面上那樣瀟灑地放下,她一步步遠走遠偏。
張良輕輕地合上眼楮,心中情緒激蕩反復。
她到底是竇丫頭的外孫女,如出一撤的倔強。你當初也就是在竇丫頭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沒想到她後人身上這痕跡更重?
只是到底都只是影子,誰也不能像她那樣睥睨天下了。
夏日的清晨,湖面上淡霧盈盈。青青欲滴的荷葉,大朵大朵的純白荷花,蒼蒼翠翠的竹林,在風中搖曳。
被烈日曬得發白的樹葉,在暴雨澆淋後,愈發蔥蘢青黑了。
阿嬌還在凌晨就被拎起來了,迎著晨風听張良說奇門遁甲。她有些模不著頭腦,但老人家心血來潮自然得配合了。
草草用完早飯後,一直學到用晚飯,這中間幾乎不得片刻閑暇。等晚飯後,更是學到深夜。
一天還可以說是臨時起意,但這樣折騰了幾天後誰都知道這是張良又改計劃了。
至于原來的計劃是什麼樣的,現在的計劃又是什麼樣的。他不用和任何人交待,只有張博達看著這樣眼熟的場景發生在眼前心間倒有了幾分懷念之意。
但這些天他心情一直郁郁,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全把汗水揮灑在田地間。這樣晚上也不會輾轉反側,才能不夢見她,才能不心碎。
至于王父為什麼拿出小時候教他的架勢來對中宮,他卻是不懂。只心里想難道中宮命局如此難解,竟要自身也得通三分以上。
阿嬌倒是清楚只需要入門略通一二即可,但她心底也沒有判斷的標準。不知道到底怎麼樣才算入門?眼見學習任務一天比一天重,都有當年高考的模樣了。
心下也只覺平常,又想不能對不起留候一番苦心。更是日夜用功,兩世為人,不說勝過旁人多少。但經過後世教育的她,思維更寬闊。倒叫張良有些意外收獲之感,原是為了把她教好以免來日惹禍,卻發現資質竟也不錯。
一來二去,阿嬌終于漸漸模著了門路,在奇門遁甲上漸漸有了自己的領悟。
而在阿嬌潛心在張良教導下學奇門遁甲時,宮中卻很是不得安生了,一場風雨將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