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間,正是苦夏的最高峰。
悶熱得直叫人渾身冒汗,踫上要在大太陽下干活,更是說不出的煩躁,氣都快喘不上來了。
到了午後時分,炎熱苦悶的空氣仿若凝固了,偶有風來也是一陣熱浪。火辣辣地撲人臉,偏偏知了還在樹干上長一聲短一聲地聒噪個沒完,捕蟬的小黃門仰著臉用手遮住白晃晃刺眼的日光極力伸著長桿去黏知了。
地面上翻騰起的熱氣,叫他汗流浹背卻不敢放松一二。殿中尹良人懷著身孕,現下正在午睡了,要是不如她的意,就是九條命也不夠死的。
宮中六月沒了二皇子,太後正是難過時,就對現在有身孕的兩個宮妃關心不已。每天都得叫貼身女官來問上幾遍才能放心,而這里面又以尹良人最受寵。
跟著受寵的娘娘,怎麼也有出路的多。小黃門便在心里給自己鼓鼓勁,用~袖子隨意地擦一下汗水便咬牙繼續。透過枝葉間可以看到黛藍的蒼穹,宛若無邊的藍緞。
等到千辛萬苦把院中的蟬撲住,小黃門抹著汗回到廊下陰涼處坐下。剛覺得熱汗消退去一點,就見良人身邊的貼身侍女綠音親自引著一行人遠遠而來。
到了廊下行禮小黃門才看清是同良人一起進宮的林少使,眉眼如畫穿著一身湖藍的曲裾,玉手縴縴輕籠在廣袖深處。
這個林少使和良人認真說起來也能算上一點親戚關系,雖生的也不錯,卻是個綿軟性子,不為陛下喜歡。良人平時多看顧她幾分,日子倒也還過得去。
她便沒事就來走動,幫著良人做些細致的繡活,陪著說話。神色倒也柔和,宮中私下都說這是個耐得住寂寞的溫柔人,只是可惜陛下喜歡的是像良人這樣嬌艷奪目的。
她是常來常往的,小黃門倒也沒放在心上,待人走遠後起身還在廊下坐會。
林靈進到內殿,又枯坐了半個時辰,才見到剛剛午睡起身的尹月娥。
她懷孕後皮膚差了許多,卻听宮中老人說兒子才會丑母欣喜起來。反倒願意只是薄施粉黛略做修飾就見人,等林靈進來行禮時她便是連粉也不撲,素著一張臉。
叫起後等林靈在席上跪坐下了,兩個人才說起話來。尹月娥見林靈一張俏臉上熱的雙頰嫣紅,便笑道︰「這天熱的不行,怎麼挑中午來?略緩緩涼快了再來。」
林靈雖取了個靈動名字,卻嫻靜的很。只是柔柔一笑,道︰「來早點也好陪姐姐說會話。」
尹月娥止有一個嫡妹,性子卻是跟她一樣驕橫,進宮後見了林靈這樣溫柔似水的倒真喜歡。當下便要吩咐人把冰山挪過來,林靈忙站起來止住說︰「不用,等我回去想用多少冰涼快都行,姐姐正懷著身孕不用遷就我。」
她說話懇切,尹月娥眼見她急起來便只得止了,心下便更愛她這體貼。又問︰「冰夠用嗎?我這也用不上這麼多,回頭叫人多給你勻過去一點。」
林靈推辭不過,只得千恩萬謝了又道︰「幸好在這宮中托庇姐姐的福蔭,多少人羨慕我呢。」
尹月娥听了這話,卻嗤笑道︰「傻丫頭,看在我的份上,誰敢不給你面子。就是寧蒗也不敢吧……她要欺負你,盡管告訴我來。」
她說話間,眉目飛揚,端的好生氣派。這話倒也不托大,滿宮中除開病怏怏的皇後,還真沒有叫她怕的。
林靈便笑道︰「瞧姐姐說的,那位現在也是等閑不出門,專心保養著身子,怎麼會來找我的麻煩。不過……」
她略微沉吟了一下,朝左右看去。尹月娥便娥眉一挑,左右宮人便恭敬退下。林靈這才把存在心里許久的話低低說出來,「說起她,這幾日倒有個奇怪事。」
她愈發壓低聲音,「听說她打听被送出宮的王庶人呢。」
宮中前不久剛沒了孩子,雖沒有序齒悄沒救埋了,但到底說起來叫尹月娥心下有些忌諱。又想起王西語借著二皇子生病一直霸佔著陛下不叫他過來,便厭惡地說︰「她打听那等晦氣人干嘛?」
林靈只是搖頭,也是不解。「她輾轉托人到處問,正好問到我宮中侍女的兄弟跟前,他便存了心思來告訴我。」又湊近點輕聲說︰「我也便問了一嘴,听說那王庶人送出宮時已經是口不能言,連手筋都被挑了,慘得很呢。」
說完看尹月娥臉色很是不好,醒悟過來忙道︰「瞧我,瞧我,跟姐姐說這干嘛。左右不管咱們的事,她要查就讓她查去。」
尹月娥卻搖頭道︰「沒事,這有什麼說不得。你能想著什麼都告訴我,就是你的心。只是原先以為的是沒養好二皇子叫陛下惡了王西語,看來另有隱情啊。」
等晚間劉徹來看她時,見他心情好似不錯。便盈盈笑著要劉徹給她肚中孩子想名字,「陛下,您不能偏心。都給寧七子想了,也給妾想想吧,男女都一個,行嗎?」。
她嬌俏立在燈下,神態倒很有幾分像阿嬌小時候發脾氣時。劉徹心中一陣酸又一陣痛,當下也沒有說話,只是走到案前提起筆細細想起來。
尹月娥便歡喜起來,站在案前磨著墨靜靜等著。沒過三刻便見帛書龍飛鳳舞地寫了幾個名字,她是大家閨秀,略看看便也能想到名字深處含義。
男孩名雖說見不出多少愛重之意,但到底比起二皇子只起平平安安之意已經強過百般了。
等看到女孩名,也是細心看去。她本身也沒有想著一胎就能得男,就是生下公主來也是萬千寵愛在一身。
尹月娥沒進宮前便听說陛下才華橫溢,朝中也很喜能寫一手好文章。便想表現一下自己,男孩名不好說,女孩名就沒那麼多忌諱。
當下明媚笑道︰「陛下,若為公主,妾倒想了一個名字。毓,生機勃勃,陛下以為怎麼樣?」
劉徹沒有答話,她也不以為然。皇帝在她面前向來是肯給幾分笑意的,便在筆架上取過另一枝筆,徑自在帛書上寫就。
卻還不見陛下說話,抬頭正要不依。她剛進宮時,懾于陛下的威嚴也是小意侍奉著。沒想到無意間頂撞了陛下後,滿心以為著觸怒了天顏,以後都不好過。
卻叫陛下親自扶起來,眉目卻含了幾分笑。
于是,她慢慢模著了陛下的脈門。他不喜歡她們一看到他就嚇的只會說諾,有自己個性的反而倒找他喜歡一點。
這麼說來,還真是像先帝,她听人說栗姬在時就是傲慢直爽性子,先帝就愛的不行。就算是現在的王太後,也抵不過她的鋒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