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呂後忌日時,她在張良書房里見到那副帛畫時就覺得有幾分眼熟。
而現在她終于知道為什麼熟悉了,兩幅畫都沒有正臉,不知道畫的是不是同一個人。但那股氣勢卻是如出一撤,一樣地傲睨萬物。
張良為什麼幫她?難道有幾分是因為她也是皇後,是呂後傳承下來的椒房殿的主人?
阿嬌呆呆地坐了三刻,終于起身關窗上榻。
第二天午後閑來無事,她便在書案上回想著幼時所見。在絲帛上構圖,賴劉徹從前日日的指點,阿嬌于畫上也總算是入門了。
畫好一副帛畫,尤其是線條至關重要。畫中人物輪廓、環境明暗主要就依托在線條上。細、曲、直、剛、柔、輕、重,千姿百態,各有妙用。
圓潤的面部,就用勻細流暢的細線;裙袍就用較粗的長線,瓔珞絛帶迎風飄動,則用變化著的曲線。衣領和褶的紋理,就重疊用線以加強層次感和絹綢的柔軟感。
這些都是劉徹手把手細心教給她的,她用了心後也還算學有所成。但是在畫時,阿嬌還是久久難以下筆。
南開的窗卷進來的風,輕輕吹拂在臉上。
竹歌在旁磨墨,見阿嬌只是沉吟。以為她心中犯難,愈發行動小心翼翼,怕打擾她。
阿嬌用淡墨起稿後,才設色勾墨線。她神色認真,一筆一畫間細細揣摩著。等終于完成畫後才驚覺天已經到黃昏了,她直起有些發酸的雙肩,放下筆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
這才滿意地望向書案上的帛畫,不說復原七八分,五六分總是有的。
而也就是到了畫在眼前才愈發叫阿嬌肯定,呂後只怕就是張良的小師妹。
前塵往事,說不清道不明。就讓它靜靜地沉澱在那,隨風而去。
阿嬌起身取來了火盆,親自引火燒了,才放心起身往飛閣去。
廚下已然做好了飯,竹歌想到阿嬌還在房中作畫,便吩咐了一聲雪舞擺好碗筷,從後院穿過湖邊由紅樓一樓上去尋她。
她剛走上樓梯,就聞著一股燒焦的味道。腳下加快,跑進阿嬌房中,卻見偌大一副帛畫正在慢慢燃燒著,輕煙裊裊。
這不是皇後畫了一下午的畫嗎?竹歌忙上前取出撲滅,帛燃的慢她撲滅後才燒了一小半。她小心翼翼地展開,卻見畫中出塵月兌俗,凌絕于九天之上。
竹歌就是再不懂畫,也不免嘆一句好。只不過這樣的畫,辛辛苦苦畫了為什麼要燒掉呢?
她想不明白,卻知道皇後一定有這樣做的理由。正待引火付之一炬,卻听身後有人輕聲道︰「放下!」
竹歌嚇了一跳,轉頭卻見是老太公。心中雖知道以他武學深度,想取自己性命易如反掌,卻還是心有余悸。當下笑道︰「太公,你嚇著我了。」
張良也是聞著焚燒味道而來的,他還以為是中宮用火不慎,心下也是著急。這紅樓之中每一樣東西都是精心為她選的,怎麼能沒呢?
卻不料上了樓中見到的是一副帛畫,而畫中人那樣的熟悉。
他沒有回答竹歌,上前自她手中接過帛畫。冷冷地問︰「這畫哪來的?」
竹歌見他面色不愉,心下也是模不著頭腦。「是皇後今天下午沒事畫著玩的。」
張良小心翼翼地卷起畫,輕輕地抱在懷里,如獲至寶般。「老夫拿走了,自會跟她說。」
說完便轉身而去,而竹歌分明在他轉身瞬間看見他眼中淚光點點。
竹歌眼睜睜地看著張良出去,也只得隨後而出去。卻不料就前腳接後腳的功夫,張良就全無蹤影了。
她回到了主院去,眾人也俱都坐定了,只是主席上也沒見老太公。
雪舞見她回來,還問︰「見著太公了嗎?要用晚飯了,怎麼找不著呢?」
竹歌想起那畫,也來不及答她,只是搖頭。出了廚下去問阿嬌,卻正好迎面踫上從書房出來的阿嬌,便上前把老太公拿了畫卷不見的消息告訴阿嬌。
時至黃昏,山中的秋風涼意沁人。湖上飄蕩起一層薄薄霧氣,阿嬌听了這話為之一愣。
張良既然默默地埋在心里,遠離朝堂遠離塵世,想必是想不被打擾,就把過往一切留在回憶里。
阿嬌只是驗證自己的想法,無意去打擾他的這份安靜,只是人算到底不如天算。在松石齋中點火,又不是在廚下,怎麼能瞞過他?這不等于明目張膽地告訴他嗎?
面上卻很快反應過來,鎮定地說︰「沒事,走吧。我們去用飯,剛剛我去書房見著太公了,他說沒有胃口。」
竹歌雖有幾分不解,卻也沒有再問。
用過飯後,夜色越來越重。銀灰色的月光同橘黃色的燈光在廊下交融,院中桂花幽幽送來陣陣清香。
阿嬌站在書房門口卻是一時犯難了,她該裝作若無其事嗎?只是就能騙過人老成精的張良嗎?
她終于輕輕推開門,果然見到了不知何時回來的張良。滿室靜謐中,他背對這她站在窗前,站的筆直挺拔。
阿嬌卻不覺鼻尖一酸,輕輕進去叫了聲太公就在自己書案前坐下,展開竹簡自學起來。
她心中有愧,不敢去看他,更覺得不能對不起張良所望,用了十分心思到奇門遁甲上去。
阿嬌從小至大,從不缺夸她聰慧的人。就是從前不願學的書畫真學起來,也是心有所悟提起了興趣。倒是這奇門遁甲,越學越難。
張良也是越教越慢,又寬慰她說不用學深,只需入門即可。她之局,張良固然可解卻也不能保證就萬無一失。還是得她自己略懂一點,知道臨機而變,方可游走天下,而不是困于長安。
阿嬌用了心,倒也漸漸看進去了。心間尷尬莫名漸漸消散開,連張博達不知何時進來她不知道。
甚至還是張博達走時叫她,她才望向刻漏醒悟過來到了要回紅樓的時間。
張良早就不在書房中了,阿嬌收拾了竹簡便吹熄燈火後同張博達出門。她心間愁緒百結,回到紅樓後洗漱後倒頭就睡。
希望一覺起來就能忘記,所有一切都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其後幾天,果如她願。
等進了十月,秋意愈發濃重時,阿嬌幾乎已經潛意識里忘了這回事。卻不料這日午後在湖邊彈琴時,一曲完畢琴聲尚且悠悠回蕩時,張良輕輕問了出來。
「你為什麼畫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