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第一次夢入長門的時候,不過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午後,並沒有任何不同。
阿嬌捧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水坐在廊下曬太陽,日光耀眼,她微眯著眼楮。
天藍的叫人心里直敞亮,白茫茫粗粗細細的光柱,把雪地照的反光。風比從前尖利的多了,好在今天還沒有起風。阿嬌才能在廊下看看雪景,曬曬太陽。
竹歌幾個正在院子里掃雪,說笑間直冒白氣。雪舞側眼看見阿嬌郁郁寡歡,想起這些日子她情緒都不高。便揚起聲音對住歌提議道︰「竹姊姊,這麼多雪。怪好的,堆雪人吧。」
「小孩似的你啊……行……」竹歌扭頭看了雪舞一眼,立馬便明白了。
雪舞便上廊上來,「女士,今兒天氣好,我們堆個雪人吧。」
阿嬌見她笑臉盈盈地望著,一臉期待。便把杯中熱水一飲而盡W@,放下杯。「行,咱們在張博達回來前堆個雪人。」
他們在河東住下後,張博達左右也是沒事,又把從前街頭算卦那套撿起來了。天天用過早飯後就出去,下午回來的倒是還挺早,總給她們帶點街上吃食和新鮮玩意。
也算一天中的一點小期待吧,按阿嬌從前想,張博達想走的路未必和她一樣,下了山自然就該分開走了。
只是有竹歌在,只怕他是不會走的。
雪舞听了這話偷偷望了竹歌一眼,見她已經正忙著把雪堆在一塊,便小聲問阿嬌︰「竹姊姊不喜歡他,張郎君也怪可憐的,等開春了我們還是分開走吧。」
阿嬌嘆氣道︰「他怎麼會走?人家也沒上我這來說要提親,我怎麼好趕人?」
雪舞惋惜道︰「說起來,張郎君是個好人呢,就是竹姊姊不喜歡,這也勉強不了。」
阿嬌搖了搖頭,輕聲道︰「這都是他們的事,讓他們去吧。」便下了台階往院中而去,撩起袖子去雙手團雪。
晶瑩剔透的雪入手冰的人一激靈,阿嬌含笑忍著冷揉著雪團。雪舞在身後煞有其事地安排著誰做頭,誰做身子,又跑去撿了跟木棒來給雪人做鼻子。
竹歌趁她不備,砸了她一團雪花,雪花濺開透進脖子里,涼的雪舞嚇得叫了一下。「竹姊姊,你怎麼怎麼壞啊?」
雪舞當即便在地上捧過一大把雪要環擊,不等她團好,背後又炸開一團雪。她氣得哇哇亂叫︰「你怎麼這樣啊?欺負人!」
答她話的卻是笑作一團的阿嬌︰「你不是叫雪舞嗎?還怕雪啊?」
竹歌听了這話也是笑個不停,雪舞轉過臉便見她們兩個笑的一臉促狹。當下便把手上雪團砸出去︰「那只是名字啊,怎麼不怕?你們兩個別跑啊……」
幾個人像孩子一樣跑來跑去,笑個不停。
白茫茫地陽光照在人身上,時間久了發間也被曬得一片溫熱。幾個人的笑聲銀鈴般地傳出老遠去,這刻阿嬌暫時忘卻了心中煩惱。
等跑出了一身薄汗,阿嬌率先氣喘吁吁地投降。「不是堆雪人嗎?我不打了,誰都不打了,咱們堆雪人吧。」她順了下跑的有些發松了得發髻,滿面通紅。
于是,幾個人便認認真真地開始堆雪人。
認真說起來,阿嬌兩世沒有堆過雪人。前世時,家住江南又受溫室效應影響,下一場薄薄的小雪就被用紅線圍了起來不叫人破壞。哪有小孩玩雪的機會?
看雪,也就在電視里看看。就這,比她稍微強點,小時候玩過雪的媽媽還要揭示真相地說︰「這哪是真雪啊?造雪機造的,真雪不這樣。」
她爸還在旁邊頗有威嚴地點頭附和,弄得她有些模不清頭腦。
沒見過雪的南方人啊!
阿嬌揉著雪想起這些事不免嘴角含笑,雪舞錯眼見了輕輕用手肘踫了一下竹歌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至于這世,長到了好幾歲館陶都還叫她吃肉羹,怕她消化不了。每逢換季時,也是給她穿的臃腫不已,生怕她受了風寒。衣食住行,全都精著心,生怕養不活她。
恨不得把她含在嘴里的館陶怎麼會讓她去院子里玩雪?阿嬌幼時沉靜寡言,等到適應過來漸漸活潑起來,也開始有點淘氣了。
見兩個哥哥玩雪也眼饞,他們見她想玩便招手叫她去院子里帶她一起玩。只是雪還沒有團在手里,館陶便听了乳娘告狀氣勢洶洶地來了院中一把抱起她,又罵兩個哥哥說她身子弱玩了雪再風寒怎麼辦?
于是阿嬌便再沒有機會玩雪,等嫁入宮中什麼都依著她的劉徹,連吹冷風都怕她坐下病來,又怎麼會叫她玩雪?
好在,她長大後,玩心也大減。
阿嬌堆玩雪人,站定仔仔細細地端詳著憨厚的雪人。心中浮現著前世今生的種種,嘴邊輕輕笑著。
她拍拍手,滿意道︰「好了,現在冷的很呢。這雪人能管很久呢,咱們進去暖和一下吧,一會做晚飯了。」
平日里還不等做好晚飯,就能听到張博達推開門輕快地走進院子里,然後就是揚著手里的東西去廚下尋她們。
這日飯都做好了,幾個人等來等去也不見有人回來。
阿嬌便說︰「不等了,咱們先吃吧。回頭等他回來,再給他做點什麼吃就是了。」
左右張博達雖然沒有武藝傍身,但誰真想拿住他還是挺困難的。
卻不想幾個人吃完飯,又洗漱完後。眼看天色一下下暗下來,還是不見回來。雪舞便去房里取過了毒針,收好跟阿嬌說了聲出門去他慣常去的地方尋他。
竹歌送她出去關了門邊回了房中,屋里炭火熊熊燒著,一開門鋪面而來的便是熱風滿面,叫人凍得冰了的臉一下舒服的好像舒開了。
阿嬌正在等下看帶下山的竹簡,留候還真是了解她。給她帶的全是神話志怪這些趣味性的,阿嬌閑下來便一卷一卷細細地看。
至于學過的奇門遁甲,卻是連只言片語也是不能帶下山的。張博達說奇門遁甲世代傳承全靠口耳相傳,不能有書籍。松石齋上有也就是小時候留候為了教他識字刻錄的,將來等留候百年後便是一把火就燒了。
就是張博達在長陵破屋中,有的那些竹簡也是自己刻錄下來方便查閱的,等帶不走的時候也是付之一炬,不會留下一點痕跡。
留候在阿嬌下山前便鄭重其事地對她說過了其中利害,基于她的身份她不到萬不得已生死關頭,切忌不能用奇門遁甲叫有心人看出來。現在學的這些,就靠她在腦子里一遍一遍地自我復習,來以備在以後出現驚變時保護自己。
暖暖一爐炭火,听著寒風呼嘯。手里握著一卷竹簡津津有味地看著,又有竹歌這樣的高手護著。還能更愜意嗎?
忽然隱隱听得有人敲門,正是三長四短,是他們約好的。
是雪舞同張博達回來了!
竹歌便起身說︰「我去給他們開門。」
阿嬌點點頭,還沉浸在書中。
腳步聲越來越近,阿嬌卻皺起了眉。听起來這是兩個人,張博達還是沒有回來啊。
不應該啊,他就算下午被什麼事纏住了,也不該現在還不回來啊。
這麼想著,阿嬌便把手中竹簡往案上放了,披過了大氅出去去迎迎。
月明星稀,寒光浸骨。
進門往里走的果然是雪舞和竹歌,見她出來雪舞便搖頭來︰「我找了幾條街,他常去的地方都找了。跑了半個城,才有人告訴我被一個年輕貴公子請走了。」
張博達自小學藝,算什麼還是很有準頭的。想必是沖這個被人請了去的,阿嬌便微微安心,道︰「怎麼不打發個人來說說那?叫我們擔心,等明天回來說他。」
幾個人便歇了,想著第二天再不回來再作計較。
第二日上午時分,張博達果然回來了。還不等阿嬌說道他幾句,他便急切地先開口︰「咱們得快些走,遇著江都王太子了,這可不是個善男信女。」
阿嬌吃驚道︰「你說劉建?」
這不征臣的親哥哥嗎?就是逼得她不得以遠嫁的劉建?
張博達也來不及細想阿嬌為什麼吃驚,只當她在宮中時見過江都王,也听說過這個有些不像話的太子。「昨天就是被他強行請走的,我卻不過。左右還能賺幾個錢,沒有想到啊,可半點不像他爹。」
就憑劉征臣說的,就知道她這個太子哥哥絕不是好相與的。當下,阿嬌便也不問了,吩咐竹歌兩個收拾東西裝車。張博達就去後院把養著的馬匹們套上車,幾個人正忙亂著卻听門口有人咚咚敲門。
「想來想去,還是等不了那麼久了。先生,本太子現在便來請你了。」
這話听著謙恭,有些禮賢下士的味道。但上來就是 里啪啦敲門,哪是請人的態度?
是劉建來了,阿嬌正在房中收東西的手便頓住了,放下輕聲道︰「別收了,我們走不了了。」
劉建還真是鼻子靈敏,就憑著張博達手指縫里露出去的一點就知道這人不簡單。管他是沽名釣譽還是真材實料,先收入了囊中再說。
*****
大雪紛飛天,宮中地龍燒的暖氣逼人。尹月娥哄睡了劉胥,又坐在旁邊守了三刻才悄悄退出去。
早就等在旁邊的綠音上前扶過尹月娥,低聲說了句送消息的來了。尹月娥便眉目微凜,頷首道︰「去把不相關的都趕得遠遠的。」
綠音輕輕道諾,待進了寢殿便帶上門去把宮人都趕走,自己親自在門口守著。
殿內等著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宮人,眉目看著就透著一股精明。見尹月娥進來立馬便頓首行李,「見過良人。」
尹月娥叫了聲起便在上首坐了,慢慢道︰「說吧。」
宮人心里很有些不屑她拿腔作調的樣子,還真把這滿宮上下都當了你的婢子。臉上卻是不顯出來滿分,只在小圓凳上欠著身坐一點,語氣殷勤地說︰「這事說好查卻也難查,婢子這一有了頭緒便來見良人了。」
尹月娥一笑,「勞煩了,還是直說吧。」
給的可是五十兩黃金啊,就算是太後身邊的人又怎麼樣?既不是那等太後的心月復,等閑可是見不著這麼多金子吧。既然不是白擔著風險給她做事,就不要說這些話叫人好笑!
宮人還是一臉和善,听了這話便就直說了︰「王庶人送出宮是因為拿皇子爭寵,斷了皇子的藥。」光就這點消息,就費了她的老勁。要不是太後身邊伺候這麼多年,太後們的心月復也還算信任她,哪里去打听到?
其實她也不是很肯定,不過是模模糊糊听著了些風影自己下的結論,只不過想著差不離多少。
為了更對得起五十兩金子,她又覷著尹月娥的臉色補了一句︰「不過,這中間只怕還有事,只是口風太緊,實在是沒法子了。風頭雖然過去了點,但這等皇室秘辛,要被人知道了婢子打听,就是太後也不會保婢子。」
說著為了證明自己說的話一樣,她嘴一努,輕聲說︰「就是皇後身邊的楊得意不也犯了事去了嗎?這旁人下場就更慘了。」
尹月娥也知道逼她太過對自己也沒好處,便頷首示意她繼續說。
宮人便又輕輕說︰「櫟陽離宮雖說好打听一點,但隔得遠,宮中輕易也沒有人過去。又打听一個生育過皇子的庶人實在招人眼,婢子也是托了人去同她接觸的,也不敢太過。」
說到從前宮中的王西語,老宮人也是唏噓不已。「現在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寫。來人去同她說話問她什麼,已經是只知道哭了,說起她爹娘兄弟也是絲毫沒有反應。問起她從前的事,叫她用點頭搖頭回答也是不理人,就是哭。听說送去到現在天天都是哭,眼楮已經快哭瞎了。」
心中暗嘆,這也是個可憐可恨人。雖說是為了爭寵才害死劉平,但也是為了母子的前程計較啊。這寵你不爭,多的是人爭,不爭以後受欺負的就是你。
陛下恨得不行,卻不給她個痛快,叫她生不如死地活著。唉!
老宮人嘆了口氣,「婢子也實在沒法能和王庶人接上話,她年紀輕輕失了聖心和皇子,現在已經是沒有什麼能打動她了。」
尹月娥聞言便道︰「難為你了,既然情況是這樣,便也不用繼續接觸了。」摟草打兔子是不錯,可是打草驚蛇了就不妙了。
正怕尹月娥不依不饒的老宮人听了這話,心中不由一喜,再看她也順眼了幾分。便起身再行了一禮,出了門叫綠音親自領著送出去。
殿中鎏金香爐白煙裊裊,靜心凝神。
尹月娥望著這輕煙,卻陷入了更深的思考。
陛下恨王西語,所以才叫她生不如死,這個尹月娥明白。
但也只用把她廢為庶人,扔到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離宮去也就夠了。她的娘家是不中用的,王太後也惱火她。王西語這輩子是完了,陛下不叫她死,她就連這個痛快都沒有。
只是為什麼要毒啞她,連手筋都挑了,是怕她說出去什麼?
說她自己親身把劉平害死了?
不會,她怎麼會承認?
那還有什麼能叫陛下這麼忌諱呢?
尹月娥雖然證實了從前心中的一些猜想,卻陷入了更深的泥潭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