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滴滴答答,淅淅瀝瀝的雨聲敲打了青石板一夜。
雨聲入夢,一夜好眠。
阿嬌推開窗才坐下讓雪舞梳妝,新鮮濕潤沾染著花香泥頭香的空氣一下就席卷進來。
春天真好,她嗅著清香味,心情愉快極了。
雪舞望著鏡中人的眼神清澈面如桃花,恍如未出閣的女子般嬌女敕可人,一面插簪一面不禁有些不確定地問︰「主人,真的比雪舞大幾歲嗎?」。
阿嬌失笑,「我比你正好大五歲,竹歌又正好比我大五歲。你又不是不知道?」
雪舞自然知道,只是望著阿嬌絲毫不見歲月痕跡的臉還是搖頭道︰「別人一看,倒像我妹妹。您就看小孩子怎麼叫人,他們最會看了。」
這倒是,不管是容止兄妹還是郭玨姐弟,都自然而然地叫阿嬌姐姐。
()
阿嬌從前還真沒注意過這個問題,此刻凝神往鏡中看去。
玉台龍銅鏡中人雲髻峨峨,明眸善睞,眉如翠羽,齒如含貝。嫣然一笑,分明還是少女時。
阿嬌自己也不免看痴了,她一向知道自己是美的。但同時也深知年歲略長後這些留不住的東西都會消散,所以她也從不為之糾結。
卻沒想到上天這麼眷顧她,她盈盈一笑站起身來。挽住雪舞下樓去,剛到廊下就被滿園霧氣氤氳中含雨怒然而開的花驚艷了。
更準確說是被碗口大一朵朵燦爛的牡丹驚艷,綠油油的叢叢葉中,一片片紅的幾乎能把天點燃。這樣的恣意璀璨到有磅礡之氣的牡丹自然沒有花能與之爭鋒,難怪人說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宮中阿嬌見過許多牡丹,溫室里二月它們就徐徐開了。
卻似乎沒有這般迸發出蓬勃的生機和野性,阿嬌不禁下了台階近前去看。雨後火燒雲般的桃花,雪花般的梨花,密密匝匝,層層疊疊,星光耀眼般地漫灑了滿樹也沒能佔住她的目光。
阿嬌出神地看了足有三刻,雪舞素來知道她的痴性,知道是叫不醒的。好容易反應過來時,趕到許老夫人主院自然遲了。
滿屋人都等著呢,阿嬌歉意地解釋了幾句。
也沒有人介意,就是許老夫人還與有榮焉地說︰「什麼花嬌養的自然好,但野生的交給天地的就更經得起摔打一點。」
阿嬌點頭稱是,只是心中還是忍不住計量其中深意。自從知道許老夫人同陳後有約定後,她總是覺得老夫人對她說的話意味深長般。
用過膳後,許老夫人卻留下阿嬌去花廳喝茶。打發了郭玨姐弟去看郭解,郭炎天真不曉事,郭玨卻是心如明鏡。阿爹已經大好了,今早還舞了套劍法呢。
太外祖母這是有話要避著他們說,是什麼話更是一想就明白。
郭玨心下反抗,卻也知道一旦太外祖母做了決定沒人可以逆轉。所以,她只得深深往里看了一眼無可奈何地退出去。
她不會認輸,就算那個竹歌進門了,她也會守住阿娘的東西。
阿嬌被留下來喝茶,自然也瞬間明白了許老夫人的意思。
郭解大好了,她們已經沒有流下去的理由了。
果不其然,許老夫人把話挑明了說開。
不提前塵往事,只提竹歌的處處好以及同郭解的情投意合。最後,求阿嬌玉成此事。
這不過是走個過場,讓一切理所應當罷了。
阿嬌當即便含笑應了,賓主盡歡。
直坐到了下午把日子定下來了,而後又商量起具體的事宜。
幸好下山時老太公給了她幾車的好東西,倒也不愁竹歌的嫁妝。只是,雖說是給自己的,回頭也得問問張博達,也趁這個機會把事情說給他。
男婚女嫁,但願他不要像留侯一樣一生苦戀。
阿嬌同許老夫人說了一天,到了用完晚膳才算。
郭玨眼見一向偏向她的太外祖母現在也是一臉滿意,就知道沒有轉圜余地。即便再能隱忍,臉上不滿之色到底有些露出。
許老夫人卻只作不知,眉目慈和地哄著郭炎用完了飯便推說累了去歇了。
郭玨明白這是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了,心中就更是苦澀。看阿嬌的眼神幾乎能噴出火來,阿嬌為後多年宮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自然是大大方方讓她看。
卻沒成想,郭玨先繃不住哭了。
她的淚來的莫名其妙卻又驚天動地,郭炎一個勁地拽著她叫姐姐也不好使。郭玨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全不管不顧地發泄出來,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即便是古人心智早熟許多,到底也還是孩子。
郭玨的事許老夫人最末了也和阿嬌提了兩嘴,阿嬌這才知道郭解一直拖到二十歲為了滿足郭家王父的臨終願望終于成婚了,兩年後有了郭玨。
此後幾年郭解夫人卻一無所出,請了醫工來看說是命里艱難。郭解渾不在意,對她說有沒有兒子都一樣。但她到底不死心,覺得對不起郭家,四處求醫問藥。終于在五年後懷上了身孕,也就是郭炎。
只是這次生產大傷元氣,幾月後她便與世長辭了。
郭解發妻的乳娘便教唆郭玨要守住她娘的東西,不許她爹續娶。許老夫人後來知道了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左右郭解也不願意,郭玨也不願意,也就算了。萬一要進來一個苛待孩子的,百害而無一利。
但是後來眼看這乳娘越來越不教好,許老夫人便把她一了百了了。
至于郭解續娶不續娶,婚姻一事,處一生緣法。老夫人也從不逼迫他。
從前郭家長輩們逼著郭解成婚,許老夫人知道他那是痴心等著竹歌卻也不好說話。郭解到底是郭家後人,郭家長輩也是看她痛失愛女才同意養在她膝下。
但這次卻是郭解含著失而復得的狂喜求于她膝下,老夫人一向擔心百年後這個外孫孤獨終老,自然滿口答應。
說到這里許老夫人也有幾分擔心郭玨轉不過來性心思,同郭解鬧同竹歌鬧。
阿嬌便自告奮勇說勸解郭玨,她明白郭玨其心純善,並無大惡。她只是想守住一些東西,她害怕。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漢武帝自平陽公主府上帶回衛子夫後,她哭。于是武帝冷落衛子夫一年多,卻沒想衛子夫再度蒙寵更有了身孕。
她那個時候想必也很害怕吧,害怕失去劉徹,又不敢去問他。
于是她鋌而走險,去殺衛青來嚇唬衛子夫。
結果就是武帝大怒,反抗情緒起來,越發要加倍寵幸衛子夫姐弟。
陳後的悲情從此刻注定。
哪怕後來陳後再度寵慣後宮,衛子夫到底是她咽不下的一根刺。時時刻刻提醒著,她的青梅竹馬,她要托付一生的良人並不值得她這樣付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