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燈火剝離炸開。
老夫人的聲音漸漸淡下去,「卻沒想,如今許多人都沒在了,我還在這世上活著。造化弄人啊……」她的神情慈祥,語氣卻淡寞下去,似乎自己一點不想如此長壽。
她的憂愁轉眼即逝,正色起來。「叫了皇後來,听老身說了這許多陳谷子的事,該膩了吧?」
許老夫人眉目溫婉,歲月把她勾畫成一個慈愛模樣,不難想象她年輕時的風華。听這樣的長者回憶些從前的事,更是可遇而不可求,阿嬌當然盼著她再多說些。
但是听話知音,明白老夫人現在是要說陳後同她的約定了。當即便道︰「不膩,我正巴不得多知道些過去的事呢,只是怕您累。」
許老夫人微微一笑,「皇後明天要走了,老身既留不住,便還是得把從前的事告訴您。」
果然是,阿嬌W@面色不變,心卻一點點不受控制地沉下去。
她有預感,這個約定關系到她為什麼會重生。
這一刻,她體會到了失重無力感。
但她還是想知道,如果陳後的約定中有什麼未竟之事。她會拼命去為她完成,她會完成她的心願。
阿嬌對于陳後天生就有無限好感和親近,入夢所見的一切都讓她心痛如絞,恨不得以身代只。只要陳後不露出那樣淒美慘烈讓人心痛的笑容,只要她能真心地笑笑就夠了。
這樣的感情如此濃烈又如此莫名其妙,阿嬌有些僵硬地跪坐在原地等待著許老夫人揭開謎面。
滿室靜謐中,阿嬌幾乎可以听見自己心撲通起伏的聲音。
老夫人卻俯身過來遞給她一卷帛書,語氣苦澀。「孩子,拿去吧。老身寫了下來,決定權在你自己,想知道了就打開來看。」
阿嬌愕然,微微顫抖著手接過。唇舌已然有些麻木,只鄭重行了一禮。握緊帛書強力支撐著自己起身,許老夫人在她臨出門前嘆道「不知未嘗不是有福,皇後切莫偏執。」
她微微點頭,心中一時間莫名難過到了極致。
她很想哭,但是她沒有。
阿嬌在路上不是沒有沖動起來要看看究竟是什麼,但是許老夫人那悲天憫人的一嘆如佛音久久縈繞在她耳邊。她硬是下不了手去打開,心中也是難過的幾乎要落下淚來。
她暈暈乎乎地回到了屋中,把這卷帛書緊緊地貼身而藏。
雪舞已經收拾完了,見她回來情緒不高問了幾聲,見她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敢多問,只得趕緊服侍著她洗漱躺下。
阿嬌這夜緊緊閉著雙眼,極力想睡去。
她想,如果真的是因為陳後她才來到這個時空。
那麼,她該告訴她該不該打開。
她輾轉反側了半夜,沒有半點睡意。
凌晨時分,她恍忽忽地睡著了,又似乎沒有。
眼見得案邊坐了一個黑絲如雲的女子,她哼著一些遙遠的曲調。
阿嬌並不駭怕,她知道那是陳皇後。
無來由地,她肯定那就是陳皇後。
從前都是她入陳後的夢里,這次卻是陳後至她夢里。
曲調先是甜膩,後來越來越淒涼。
聲音越來越低,嗚咽聲漸起。
阿嬌很想起身去抱住她,她一直很想很想去安慰陳後。
但是她只能沒有一點力氣,喉嚨也發不出聲來。她只能留著淚看著陳後低泣,驀然間陳後轉過了臉來。
那是怎麼樣的笑容?
臉上淚痕未干,笑容卻可以消融一切陰影。
這樣明媚熱烈的陳後,梨花帶雨卻笑的比任何人都要充滿陽光的陳後,阿嬌還是第一次見。
陳後盈盈起身,她望向阿嬌笑容親切極了。
她第一次在夢中同阿嬌說話。
輕輕的幾個字,卻如焦雷般響在阿嬌心頭。
「別看,別看。現在這樣,就很好。」
她知道許老夫人給了自己帛書!
阿嬌幾乎喊出聲來!
她張著嘴無聲地問著陳後,她卻只是溫柔笑著細細端詳她。
阿嬌見過陳後驕縱,見過她任性,見過她冷冰冰。
但就是沒有見過她這樣溫柔似水地看著一個人。
片刻後,陳後霍然轉身而走。
阿嬌極力想去夠住她,卻求而不得。
她陡然間驚醒,已是白晝。
雪舞已經起身了,大概是去打熱水了。
這屋里只剩下她自己了。
阿嬌坐起來,想到那個夢。她伸手觸及帛書,卻還是沒有勇氣取出來看。
許老夫人勸她不要看,陳後也叫她不要看。
她們都認為現在的狀態對她最好,那麼這里面到底藏了什麼?
阿嬌不知道,但是她已經不想知道了。
她深吸了口氣,把這一切盡力拋到腦後。
穿衣下榻,洗漱梳妝。而後去用早飯,同許老夫人及郭解一家人告別。
張博達用完早飯後便去了後院套馬,許老夫人做主給他們換了幾匹好馬。
臨行時,許老夫人拉著張博達叮囑了許多才放他上車。
眼看著老人家的淚要涌下來,張博達心間也酸楚起來。
王父的這個師妹,他雖然第一次見,卻知道她待他的心跟王父是一樣的。
王父提起她,總是說論清醒論緣法不如她。
他知道她多次為了呂後同王父爭論,也是她最終說服了王父。
他本該多和許老夫人多親近親近,但天意弄人,他這就要走了。
再見無期。
念及至此,張博達跳下馬車對著許老夫人行了個大禮。「您請留步,博達這便走了。」
來時的三輛馬車,阿嬌挑出了一車給竹歌做嫁妝。
正好變成兩輛馬車,雪舞駕一輛,張博達便殿後。
馬鞭凌空一揮,他們重新啟程了。
天下很大,阿嬌想到處走走,見見比宮中更遠更藍的天空。
這次,她想去雁門。
漢武大帝,以何豐功偉績得以稱之大帝?
黃口小兒猶知當為挺起了一個民族的脊梁,長驅直入直到把匈奴趕出漠南地區!一雪前恥!
中原的富庶繁華以及綿羊一般的形象,一直是游牧民族難以抵抗的誘惑
秦時,大將蒙恬使匈奴不敢南下而牧馬。
漢時經高祖白登一圍,無力抵抗鐵騎,只得忍辱負重,許以和親。
但這樣只能換來一時安定,其後只有無窮無盡的蹂躪。
匈奴無數次的攻城屠邑,掠奪財物人口,邊郡之民成年累月如驚弓之鳥。
漢武帝于國于民上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他挑起了一個時代。
阿嬌想到從前的那些邊關軍報,想到叫劉徹氣的徹夜難眠的時候。她很想去邊郡看看,看看這個時代中承受最多苦難的邊民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