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再次醒來時並沒有如期待般地回到現實世界中,她還在水中,一直下沉。
不斷地下沉,永無止境地下沉。
阿嬌還來不及想太多,肺里針扎般的疼痛讓她的雙腿抽起筋來。
她以為自己不會在乎,因為這是夢境並不會真實地死去。
但是當身體里所有的空氣被抽空,冰冷刺骨的湖水源源不斷地填進來,寒冷的心悸和疼痛攜卷來一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恐懼。
她還是本能的掙扎起來,嗓子里火辣辣的燒人。
阿嬌雙手並用,使出全身力氣忍住痙攣的抽痛吐出一口氣,而後拼命地閉氣劃起水來。
她忘了自己掙扎了多久,等到終于帶著滿肚子湖水浮上水面時精疲力竭。
然而眼前的一切再次讓她驚呆了,漫無邊際的水面讓她恍如置身大海。
她放眼望去,沒有那綴滿了桃花的花海天穹,亦沒有遠山朦朧,更沒有見著那個跌落的圓台。
能看到的,只有一碧萬頃微微起伏波動的大海。
這里到底是哪里?
阿嬌不知道,她只能繼續游。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她一直游著,手腳在水里泡的冰冷麻木。
阿嬌已經很累了,但是依然咬牙堅持著,
她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只是怎麼也沒看著邊際看著岸邊。
她終于堅持不住了,太累了實在太累了。
不過略微露出一點疲乏,身上就像灌滿了鉛一樣止不住地下沉。
阿嬌很無助,驚惶,然而這次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只能再次大口吞咽著冰冷的海水,迅速地往下墜去。
有一個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
輕柔卻又充滿了久居上位的高傲,是陳後的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她不停地追問著,不停地追問。
或許是一直沒有回應,聲音後來帶著些小心翼翼和怯懦的追問,
阿嬌的心一下就浸滿了壓抑不住的心酸,陳後不是這樣的,她不該是這樣的!
她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女!
文帝和竇太皇太後最寵愛的外孫女,景帝唯一姐妹館陶公主的掌上明珠。自小便是萬千寵愛在一身,謂之眾星捧月也不過分。雖是翁主卻比公主還風光,更別提日後又嫁入宮中為後。
陳皇後的驕傲清冷是鐫刻在骨子里的,她一生,並不知何為尊卑,並不知何為皇權。
她嫁漢武帝,不是因為皇後那個鳳臨天下的位子,而是因為那是她的意中人。
所以她從心底鄙視為了生存而溫婉柔順的衛子夫,所以哪怕被廢時她沒有哭更沒有鬧,只是冷冷地告訴春陀她不會跪下接旨。所以她斥罵漢武帝,留下永生永世決不相見的遺言。
這樣的她,不該這樣嗚嗚咽咽地哭,不該小心翼翼。
阿嬌極力想回答她,然而她什麼都做不了。
只能听著聲音越來越小,直到低不可聞。
她知道陳皇後想問什麼!
而這個問題亦正是她如今最不願面對的!
陳後本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衛子夫入主未央宮!
昱兒也本不該死!
而這一切都來源自多子多福的椒房殿,那根本就是毒宮!
扁鵲後人說的話還猶在耳邊,他說她並沒有中毒。
只是長期住在避孕之地才久久不能受孕!
那個地方是哪?自然是椒房殿,皇後寢殿!
所以,她懷上昱兒的時候正是在清涼殿住時。
後來見紅不適也是在回了椒房殿!
正正符合了扁鵲後人說的,住在避孕之地的胎兒也會受到影響。
他沒有騙她的理由!更何況還是這麼絲毫不差地說中,當時阿嬌便信了八九分。
她沒有中毒,是給武安侯毒藥的人良心發現還是下毒的人沒有下手,她沒地方知道也不重要了。
她只是顫抖著聲音問他,她還能不能懷孕?
扁鵲後人告訴她可以,她已經修養調息了幾年,再用點藥也就大好了。
他把方子開給她後,卻到底忍不住說了一句多話。
他說避孕之地雖只起避孕之用,但禁不住天長地久的堆積。家中如還有女眷,萬不可以住在那。
時間長了,便再也不能受孕。
哪怕是大羅金仙,也不能為救。
阿嬌不能忘記扁鵲後人當時那種悲憫和不忍,她想他一定猜到了她出身絕對非富即貴。
為醫者,總是父母心。
他同情她。
多子多福的椒房殿,是不孕之殿,這可真是莫大的諷刺!
阿嬌卻連憤怒都升騰不起來多少,有些事,一旦深想便是細思恐極。
下手的人是誰?
王太後?不,不是她。如果是她,她就不必再同武安侯一起下毒!
她完全可以扮演一個慈祥的婆母,在她不能有孕時寬慰她。
既可以得到她的感激,更不會得罪館陶,還能順理成章地給劉徹納妃。
這樣的好事,王太後怎麼會不選?
所以,不是她!
那麼是劉徹?
但細細想去,衛子夫似乎也是入主未央宮後便再無有孕過。
那就是說,椒房殿還是那樣。
衛子夫不知道真相,劉徹也不知道。
那能是誰?
想來想去,最可能的還是劉徹。
衛長公主被嫁給方士欒大,等到武帝發現欒大不過是招搖撞騙後,怒火中燒活活燒死欒大,完全不理衛長的哭求。諸邑公主和陽石公主都死于巫蠱之禍,由武帝親自賜死。太子劉據被逼的造反,事敗後同衛子夫一起自殺。
這樣的人,心會軟到哪去?
或許真的是他,眼睜睜地看著衛子夫不孕也不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情。
天子,富有四海,並不缺子息。
不不不,還是不對!
如果真是劉徹母子下的手,彼時太皇太後還活著。
依照太皇太後的強勢,劉徹真做了什麼,太皇太後不會一無所覺。
阿嬌總覺得什麼東西在腦中一晃而過,卻什麼也抓不住。
她來不及多想,突如其來的猛烈的撞擊將她砸暈。
她沒有陷入黑暗中,反而身不由己地好像落入了深淵。
砰地一聲,她重重地落在地上。
她徐徐睜開眼,光芒滿地。
雪舞正趴在榻邊睡著,幾案上一碗墨黑的藥汁苦香四溢。
她又回來了嗎?
大約是這一夢做的太久,她迷茫了好一會才帶著些驚魂未定相信了終于回到現實了。
她輕輕閉上眼楮,想舒一口氣。
卻發現腦海里充盈的還是那無邊無際的海水,她霍然睜開眼,胸口疼的不行。
嘴唇和雙手不停使喚地幅度很小卻頻率很快地發著抖,身不由己。
阿嬌的顫抖很快驚醒了沉睡中的雪舞。
她欣喜若狂,連連問阿嬌哪難受?怎麼樣?舒服一點沒有?
阿嬌有些茫然,她不過是睡了一覺,這是怎麼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