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淡笑著望向李廣,示意他坐下。
李廣沒有推辭,當即跪坐在下首。
陛下心胸寬廣,向來不會把朝政中的情緒帶到私下來苛責臣子。朝中都說陛下頗有高祖之風,容人愛才之量是很有的。
既說了交給廷尉決議,這把他留下絕不是還要計較他兵敗被俘的事。
李廣生性磊落,為人沒有多少心機。能歷經三朝巋然不倒,靠的主要是名將之才和一顆純臣之心。
是以他被留下倒一時半會間沒有想起會不會是因為知道皇後大病真相,在他看來這是陛下的家事。既然無損于江山社稷,他自然只會把這個秘密帶到地下去的,永生永世不會吐露。
難道是邊關又有急報?匈奴人被燒了龍城後掠關報復了?
想到這里,李廣心中不免有些著急,抬眼望向劉徹。
*卻見劉徹沖他笑了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後,卻往側殿大步流星去。
李廣只得按捺住滿心不解,靜默坐著。
從劉徹說要李廣留下,阿嬌就知道下面劉徹該叫她見李廣了。又覺得自己說睡覺卻在門口站著像偷听,便躡手躡腳地往後退去。只是她還沒來得及走幾步,劉徹就推開了殿門進來正好見著她做賊似的樣子。
阿嬌咬著嘴唇立時站住,只覺得進退都有些尷尬。
前世時,劉徹晚年可是除了自己真的誰也不信。他防外戚,防到逼得劉據和衛子夫起兵造反,防到殺鉤戈夫人以防母壯子弱。
固然現在他待她沒有一點防備,但阿嬌以後必然會摻和朝政,不想他想起今日一幕心生猜忌。
帝王總是越走越孤獨,他也不會例外。
劉徹唇邊卻顯出笑意,上前牽過她道︰「正好你起來了,走吧,李廣在外面等著呢。」
阿嬌拿眼去瞟他,見他笑的一臉燦爛。當下也把心中那點微妙的情緒壓下去,同他走出去。
李廣听得動靜回首去看,卻是帝後相攜而來。這才知道他們方才說話時,皇後原來在側殿,又想起陛下去接皇後時一路上的親密無間,不覺心中感慨陛下待皇後倒是始終如一。如此帝後情深,也正是國之幸事。
先帝當日廢薄後,李廣心中就不甚贊同。但苦于薄後無孕又是自請廢之,他也只能無話可說。
他當即起身對皇後行禮,「臣見過皇後。」
阿嬌淺笑道起,同劉徹在上首坐下。
李廣起身重新跪坐下,心中這才想到莫不是叮囑自己嚴守皇後離宮的消息。
正在猜測時,帝後相望了一眼到底還是劉徹笑著開口︰「把李將軍留下,是皇後想問問還在將軍府上的張博達和趙破奴。」
原來是說他們兩個啊,李廣露出了然的表情。心想先前還想皇後剛回宮只怕一時半會沒空安置他們倆,還叫他們就安心在他府上住著。
李廣道︰「他們兩個現下都在臣府上,皇後不用掛心。若是要見,臣明天把他們送進來。」
阿嬌點頭道︰「既如此,便煩勞將軍了。」
說好了明天便讓張博達同趙破奴進宮後,李廣便起身告退。
張博達這年輕人倒還還真不錯,听他說話頗有些見解,就是為人處世實在還太單純。那個小孩子也招人喜歡,到了府上搶著干活。一說他們要走。李廣倒還有些舍不得,他一邊走一邊想也不知道這兩人到底是皇後什麼人。
他也不是沒有猜測過,只是想著皇後不說這張博達也不說,他總不好強問吧。
這點好奇心也不過想想就散了,在李廣心里始終掛著的到底還是邊關。
也不知道這次廷尉怎麼裁決他,丟官罰錢倒也沒什麼,只怕再也沒有上戰場的機會了。
李廣一路出了宮,騎馬往家中去叫來張博達和趙破奴告訴他們明日進宮。
張博達倒還沒有什麼,他是留侯嫡孫,從小听著宮里朝內的事長大。皇宮對他來說不過就是天子居所,他只關心他這個皇後師妹怎麼安排他。
趙破奴就不行了,听說要進宮忐忑不安了一夜。
他哪能想到救了他性命的主人竟是皇後,又想皇後召他進宮會不會是要他去做小黃門呢。
他一時想當初既說了願為奴,身家性命便都是皇後的,自然是皇後說什麼是什麼。一時又想那豈不是要讓他們趙家絕後,也不知道爹娘能不能明白他的苦處。
這時的趙破奴,到底還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
他根本就不敢想自己會成為如同李廣一般耀眼的大漢名將,是以到最後也沒有覺得成為伺候皇後的小黃門有什麼委屈的。
趙破奴到了天明時分才微微眯著會,等到用過了早飯同著張博達一起隨李廣進宮時在馬上車上困的不行,連看看巍峨大氣的漢宮也沒顧上就被叫醒說到了。
他下了馬車,幾乎被眼前所見驚呆。
連綿起伏的宮殿樓閣,隨風揚起的宮幔重重,威嚴無比的帶甲衛士,無一不彰顯著漢家風度。
他生命的前十二年,連郡守的官邸都沒有見過,怎麼敢想象皇宮是何模樣呢?
他走在最後面,一步步踏上長長的漢宮階梯。
趙破奴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覺得這漢宮大的可怕,恐怕就是幾天幾夜也走不完。
他忽然有些害怕,覺得和主人間生出了莫大的距離感。
但當他一路被領進一處宮殿後,一個三十左右的看著很和氣的黃門迎上來帶著笑叫他們等一會,他這就去回稟陛下同皇後。
趙破奴這才知道,原來陛下還要見他們。
陛下?就是那個他們日日夜夜盼望著能救他們的陛下嗎?就是那個富有四海的尊貴無比的陛下嗎?
他一時間,竟然緊張的腿肚子直打哆嗦。
等那個和氣的被李廣將軍叫做春陀的黃門出來叫他們進去時,趙破奴只覺得渾身有些不听使喚,軟綿綿地走不到道,心也跳的快極了。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有了些力氣。
趙破奴低著頭模仿著李廣的動作見過了禮便一直站著,他不敢東張西望。心一直砰砰亂跳,也沒有勇氣去看主人和陛下。
他听著陛下同李廣將軍說話,從語氣听陛下似乎是個脾性很好的人,這和他想的不一樣。
趙破奴一直以為陛下會很凶,至于為什麼這樣想他也說不明白。
過了一會,陛下又同張博達說起話來。
趙破奴不免很佩服他的侃侃而談,他知道張博達是一點也不害怕,到底是皇後的師兄。
他听不懂張博達說的那些話,但是陛下顯然很高興一直夸張博達。
「那個孩子,抬起頭來。朕也不是老虎,不吃人。」
忽然間,一道聲音響在趙破奴耳邊,而後他感受到好幾道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這是在說他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