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還以為非要她來,是黏她呢。但在看到竇嬰見到她一臉意料之中的表情,她忽然明白這怕是劉徹早就同竇嬰說好的,只是他要她見竇嬰做什麼呢?
她心下困惑,蓮步輕移間已經走到了劉徹身旁。
他伸出手把她拉坐下,又對竇嬰說︰「坐,皇後是你竇家家主,見什麼外。」
阿嬌不禁失笑,挨著劉徹坐下後問了竇嬰幾句家常話。
知道竇家雖然出了個丞相,又有皇後做家主,但好在有竇嬰赫赫軍功鎮著,等閑子弟也不敢造次後,阿嬌也頗是欣慰。
太皇太後把竇家交給她,為的不是要竇家能一直尊榮下去,而是希望他們平平安安。
現下這樣就很好了,用館陶的話來說,人當懂惜福。
呂後在時,諸呂為王,呂氏族人風頭一時大盛。但除了給天下帶來動亂災禍,他們現在又得到什麼了呢?
所以外祖母臨終時感慨地說後人自有後人福,她管不了那麼多也看不了那麼遠了。只求竇氏族人不被卷入朝廷紛爭,就已是大幸。
但前世今生中命運最叫人意想不到的竟然是竇嬰。
他改掉了自己不可一世的脾氣,心甘情願地為劉徹所用,不爭權不奪利。
前世時,阿嬌始終覺得最可惜的就是竇嬰,空有滿月復治國經綸,卻死在劉徹鏟除外戚的灰塵中。
望著眼前竇嬰一臉和藹地同劉徹商議朝政,每逢有些爭議之處,他總是會笑著堅持,等待著劉徹讓步。而不像對舅舅時那樣,一言不合就走人撂挑子不干了。
阿嬌總覺得有些不真實感,這世自己所無意中佔到的先機實在太多,但也不知道能不能過好這一生。
她微微垂下臉,卻听得他們倆話語間提到了她。
「陛下,廷尉決議還請您首肯。」
「嗯,說說,皇後也听听。」
阿嬌訝然看向劉徹,什麼決議要她听?
劉徹笑笑,示意她稍安勿躁。
「陛下,廷尉署議決︰驍騎將軍李廣、驃騎將軍公孫敖率軍參與對匈作戰,公孫敖指揮不力,損兵折將七千。李廣,全軍覆沒被俘,挫辱軍威,按律應予斬首。」
啊?
阿嬌驚得瞪大了眼楮去看劉徹,她沒听錯吧。叫匈奴人聞風喪膽的飛將軍李廣竟然就這麼要被處死了?
情急之下啊,她顧不得許多了。拉著劉徹求情道︰「李廣戰敗被俘不錯,但匈奴以五倍兵力圍攻,換了是誰也無力回天。還請陛下給李廣一次機會,陛下,良將難求!」
劉徹听了這話卻失笑望向竇嬰,道︰「朕說的沒錯吧,朕的皇後朕最了解。」
竇嬰也含笑拱手道︰「臣弗如,臣弗如。」
「李廣嘛,三朝老將。武藝過人,是個將才。就這麼死了是可惜!竇嬰——」劉徹徐徐看向竇嬰,竇嬰微微頜首。
「出宮時順便傳朕的話,說李廣與公孫敖雖處逆境,仍能英勇殺敵,且失敗原因多種。可建議廷尉免去死罪,廢為庶人,罰交贖金。」
說是建議,但張湯一向是很會體察上意的。劉徹都這麼明白地告訴他自己的意思,只怕這就是最終決議。
竇嬰垂頭應諾,而後起身告退。
劉徹道︰「皇後許久也沒見過丞相了,代朕送送丞相。」
阿嬌到了此時還有什麼不明白,劉徹根本就沒有想處死李廣同公孫敖。他只是想把這人情留給她,要她求情。
他到底想干嘛?
她很想看穿他心里深處,到底在想什麼?
一個衛青還不夠?還要再加上李廣和公孫敖?
他到底要為多少人打上皇後的印記,他不應該最是防備外戚的嗎?
前世時,就因為衛青為富商說情,讓他醒悟到官商權貴結合的危險繼而冷落衛子夫,
這世,他為什麼要這樣?到底要把她推到一個怎麼樣的高度?
阿嬌深吸了一口氣,盈盈起身送竇嬰出殿。
走到半路上,竇嬰才輕聲開口︰「皇後,您不應該求情,又很應該求情。」
阿嬌不由頓住腳步,道︰「還請王孫舅舅不吝賜教。」
竇嬰微微一笑,看她的目光含滿了慈愛。「好幾年沒能听著皇後叫臣一句舅舅呢,這感覺還是挺好的。」阿嬌不覺莞爾,他臉上的笑容卻漸漸變淡,正色對阿嬌道︰「皇後,臣昨日進宮就和陛下說起了廷尉的意思,看要不要法外開恩,陛下拒絕了。他很直白地告訴臣,李廣曾為未央宮衛尉,得您的喜歡,這此您安全回來他也是有功的,要讓您開這個口。」
果然這樣,也只有最了解她的劉徹才能把她的一舉一動算的如此清楚。
只是,為什麼又要求情又不要求情呢?
阿嬌前世的天地始終不過是後宮那片天,現今雖然極力想融入他們這片更廣闊的世界,但看事的高度絕非可以一蹴而就的,是需要時間沉澱的。
竇嬰定定地望向她,道︰「臣本不希望您求情,您既是元後,又盛寵不衰,再在朝中博得的人心太多。來日,必成一派。陛下現在是愛護您,所以主動促成。但今日之福,怕是來日之禍啊!」
是啊,帝王心從來無情,從來善變。
他們要照顧的東西太多,所以要拋棄的也會很多。
阿嬌想到被舅舅舍棄的栗姬,心中大動,沒來由地哽咽了一下,卻還是笑道︰「那為什麼又說應該求情呢?」
「臣昨天翻來覆去地想,要不要給您送信?但後來臣想明白了,您就是這樣的性子,您的反應得最真實才不會叫陛下心生芥蒂。所以,您得求情。」竇嬰說完這話,臉上神情有些悵然又有些欣慰。接著道︰「臣在這朝堂上翻滾了一輩子,遇事早學會了不看對錯,而看利益。但看著您那麼情真意切地求情,臣也恍如回到了少年熱血時。陛下想必喜歡的就是您這樣的性子,皇後,這樣就很好,別被世事磨的圓滑。」
他躬身行了一禮,大踏步走開。
他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飄散在風里,輕輕的卻清晰的響在阿嬌的耳邊。
「給了您,便坦然受之。」
阿嬌怔然地在廊下站了片刻,才又往殿中走去。
竇嬰的話宛如給她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原來就連求情與否中間也能有這麼大的說道。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這麼說會有什麼後果,那麼說又有什麼後果。
前世今生,她從來都是隨著自己的性子去說話做事。
他是不是就是看中她的這點?所以,哪怕她死了也妄圖要逆天改命讓她起死復生?
阿嬌一面走一面忍不住淚目,她想他一定很孤獨,一定很孤獨。
哪怕建立了萬世功業,哪怕被世人贊頌,但成為一個事事都會被猜度心意的皇帝,他活的一定很累吧。
竇嬰說的對,她是他難得的亮光,她要保持住這點真心。溫暖他,治愈她自己。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