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有些發白,透著一股被水洗過的干淨勁,幾片薄雲慢悠悠地隨風飄蕩著。
陽光暖融融地照在人臉上,天氣好的叫人心里舒服極了。
忽地來了一陣風,卷得殿前的樹嘩嘩作響。
春陀正在殿前台階下坐著閉目養神,被這風聲驚醒。定楮看去,卻哪是風啊?分明是雪獅子去了南苑放風回來,正往殿前風馳電掣地跑來呢。
它一回來就要朝殿中跑去向皇後要零嘴吃,這零嘴有時候是個梨,有時候是一大塊飴糖。每天都不一樣,也就每天都叫雪獅子記掛著。
往常這倒也沒什麼,春陀還得贊句這馬命好。
但今天陛下好容易歇次午覺,怎麼能擾了陛下清夢?
春陀趕緊上前伸開雙臂擋住雪獅子的去路,被它的猛勁撞得一下跌翻在地。他倒抽著冷氣環住它的脖子小聲勸道︰「好獅子,好獅子——咱們過會再進去——」
雪獅子被攔住了去路,一臉不高興,踢踏著四蹄 兒 兒地叫著。
小冬子氣喘吁吁地跑到正殿門口剛想歇口氣,就被人告訴說陛下今天歇午。他一听這話急道那怎麼不攔住雪獅子?看門的小黃門攤手道誰敢攔它?
這倒是,就是宣室殿陛下議事時,雪獅子也照進不誤。
但這要把陛下鬧醒了,雪獅子自然沒事,回頭還不得叫他吃掛落啊?
小冬子想到這里,恨恨地跺了下腳,趕緊飛跑起來。
好在到了寢殿門口見著雪獅子被春陀抱著脖子攔住了,他趕緊上前一左一右地摟著雪獅子小聲哄道︰「小祖宗——我這就去找海棠姐姐給你要飴糖——咱們听話別往里進——」
他這麼一說,雪獅子果真像听懂似地歪頭看他,只是目光猶疑似是有些不信。春陀稱奇,「哎,你說這馬,靈性還真大。」
小冬子與有榮焉,比夸他自己還高興。「那是,陛下親口夸的這是好馬,是寶馬!」
看小冬子那滿滿得意勁上來了,活像這馬是他的一樣。春陀有些好笑地推了他一把,「說拿飴糖的快去啊你倒是——」
小冬子趕緊起身還沒走幾步,就听得殿內響起說話聲和倒水聲。
這是帝後起身了要水洗漱呢。
果然吱呀一聲殿門開了,雪獅子一下從春陀懷里躍出去,往殿內飛跑進去。
得,他給的飴糖肯定沒有皇後給的香。
小冬子收回腳步,往廊下坐著歇會去,伺候雪獅子一天下來把他累的夠嗆。
雪獅子輕車熟路地跑進偏殿,果然見得兩個主人正洗手淨面。它踏著輕快的步伐上前拿頭去蹭阿嬌的腿,阿嬌正由海棠服侍洗臉伸出手模了模它的腦袋,道︰「一會就給你拿飴糖,乖。」
雪獅子在阿嬌這撒夠嬌了,又到劉徹身邊去蹭腿。後者一點也不嫌它把他排在後面,伸手把它整個順了遍毛夸道︰「真是朕的寶馬——」,光夸還不夠,又吩咐道︰「拿飴糖來,我們雪獅子都饞壞了吧。」
待宮人拿了飴糖來,他還親自捧在手里給雪獅子添著吃。還嘖嘖地看著阿嬌,那意思無非是說要給就趕緊,別許願說一會。
阿嬌見他這副孩子氣模樣又上來,懶得理他,斜了他一眼。
雪獅子心滿意足地吃完了飴糖,又把劉徹手心舌忝了個遍,癢癢地他忍不住直笑,確定實在是沒有了才又一陣風跑出去玩。
這手是白洗的了,還得重新洗過。
雪獅子一出去,阿嬌就叫海棠又端來水親自服侍著他重新洗過。
一束束陽光直射進殿內,流動在阿嬌銀紅夾金線繡合歡花的襦裙上,金線處流光溢彩,愈發映襯的她顧盼生輝光彩照人,一雙玉手更是柔滑細女敕。
劉徹在銀盆里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輕聲感嘆道︰「這真是手如柔荑——」
阿嬌臉頓時就有些發燙,他這是當殿中除了他們倆就沒有人讀過詩經?別人不說,海棠伴著她一起長大就是熟讀詩書的,這麼夸她也不怕人笑。她低下頭,企圖讓臉上的酡紅消散。
劉徹看她低頭就知道她又害羞了,也不說破。心中暗自發笑,這滿殿都是伺候她多久的老人,就這麼一句話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
又感概縱然是日夜不離地在一塊親密無間,卻還是忍不住會為她驚艷為她的一舉一動而牽動心神,這份驚艷和沉澱在心底的感情叫他對她永遠充滿了無限的新鮮感。
年初他听說司馬相如喜歡上了一個茂陵女子預備納他為妾時,他頗為驚訝。
司馬相如曾幾何時談起他同卓文君一曲《鳳求凰》定情時,滿目柔情蜜意掩蓋不住,這才幾年?竟要另納新歡?
難道世間情終會兩看相厭嗎?
還是說一顆心可以分做好幾份,就如父皇待栗姬好,卻也不意味著容不下別人。
那個時候他忍不住問自己是不是若阿嬌一直在身邊,他亦會對她厭膩?亦會喜歡她的同時對他人動情?一直以來的戀戀不舍正是因為得不到才被放大?
等得阿嬌回來後,日夜相伴卻還嫌不夠他終于可以肯定地告訴自己。他對阿嬌的感情永遠不會是乍見之歡,他們之間容不下任何人。他會愛惜她甚至超過愛自己。
上蒼到底待他不薄,重新把阿嬌還給他,讓他這一生一世能有她一直伴著。
這麼想著,劉徹眼角眉梢俱透著喜悅安寧,毫無顧忌地對著阿嬌笑的一臉燦爛。
殿內一時靜靜地只听得微微的水聲,氣氛甜膩的化不開。
滿殿伺候的人早不知什麼時候就把頭低下了,就連對男女之情最為遲鈍的雪舞也沒有跳出來對帝後這手已洗了一刻有余,不如擦手吧?
這氣氛美好的叫劉徹真想停在這一刻,但忽地隱隱綽綽听著春陀在外殿和人說話,而後他更是踱步到殿門來輕聲道︰「陛下,安內侯求見。」
早在春陀窸窸窣窣同人說話時,阿嬌就抽回了手。自宮人手捧著的托盤上取過帕子擦手,嬌嗔斜了他一眼徑直進寢殿去了。
劉徹見此很是有些惋惜這無聲勝有聲被打破,暗恨春陀和殿外人沒眼色,欲待也隨阿嬌進殿去。
而後卻听說是衛青來了,心中暗自驚訝。衛青的性子沒有什麼要緊的大事是絕不會求見到他溫室殿中來,當下便囑咐了海棠一句同阿嬌講,就快步出殿去。
春陀見得陛下出了殿上前拉起欲要見禮的衛青舉步往偏殿去議事,他碎步跟上去守在殿門外伺候。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眼花?總覺得陛下剛剛看他那眼有些帶氣?
難道是打擾了陛下的好事?
不能吧,滿殿人在呢。
但他又忽然想起來楊得意說這男女在一塊,有時候不說話那勁就比床榻上還叫人著迷。
雖然不懂這意思,但他想著剛剛殿內的靜謐,春陀驀然有些發慌地往禁閉著的殿門看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