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人兒,個頭不大,也沒有稍早時見過的蘭八圓潤,小臉蛋瘦削,泛著不太健康的白,愈發顯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大而有神。原本歡快的笑顏在瞧見蘭溪時,瞬間收斂,小身子一扭,嗤溜一下躲到了落後一步之遙的某個丫鬟身後。
「九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丫鬟扭著身子想將身後的小人兒扯出來,卻又偏偏不敢太用力,結果沒把人扯出來,自個兒反而急了一頭的汗,登時,滿腔尷尬在臉上。
三太太的臉上的笑容有些僵住,瞄了兩眼躲在丫鬟身後的小人兒,又帶著兩分小心翼翼瞅了瞅蘭溪的臉色,見她咬著唇,瞪著那丫鬟,或者是瞪著丫鬟身後的人兒,臉色也說不上好看。
蘭太太說不上是失望還是怎麼的,臉上有些灰敗,但很快又打起精神來,扯了笑對著那丫鬟身後的人招了招手,
—無—錯—小說「阿久,來!到娘這兒來!」
呼喚似乎有了些效果,蘭溪見著一雙猶如小鹿一般純淨靈動的眼楮從那丫鬟身後探了出來,怯生生地看過來,卻在觸及她的視線時,陡地一縮,又藏回了丫鬟身後。
「阿久,這是怎麼了?莫不是幾日不見姐姐,所以有些生疏了麼?前兒不還跟娘問起姐姐怎麼不來,怎的姐姐來了,你又怕起羞來了?」
蘭溪又豈會不知三太太這話是在打圓場?且不說那幾日之說讓她自己都汗顏,更別提印象中,這同胞兩姐妹之間的感情可絕沒有好到讓蘭九跟三太太問起她的地步。
只是蘭溪這會兒心緒煩亂,也理不出個頭緒,更對眼前這情況無能為力,深吸了一口氣,她強扯出一抹笑,
「阿久年紀小,有些時日沒見,怕生也是有的!娘,我這一早出了院子,董媽媽還沒起呢!這耽擱了一上午,也該回去了,不然一會兒董媽媽該著急的讓人滿園子的找了!」
「這就要回去了?」
三太太的語氣中不難听出失望,在蘭溪看過來時,她又連忙強笑,
「董媽媽是個好的,自來照顧你也是上心,有她在,娘才算放心些!」
蘭溪張了張口,卻只覺得心緒不穩,腦中紛亂,無從說起,索性站起身來。
「娘,你好生將養著身子,女兒改日再來看你!」
話落,她舉步而走,抬眼間,又撞上蘭九那雙驚縮回去的雙眼,微微一怔,又瞧見那被蘭九當成了擋箭牌的丫鬟正一臉尷尬地望著她笑,蘭溪瞄了一眼,皺了皺眉頭,終是邁步而去。
誰知,剛出了明間,蘭溪只覺雙腿一軟,若非流煙反應極快地拽了她一把,只怕她這會兒已經栽倒在地上了,即便這樣,也唬得流煙白了一張臉,只是她剛想喊,手背就被人掐了一記。
「別嚷!」
蘭溪白嘴白臉,卻還記得給流煙使眼色,瞥了瞥身後,示意不要驚動了三太太。
流煙眼中流露出幾許擔慮,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終究是沒有說出口,只得扶著蘭溪上了青帷小轎,催促著匆匆出了寧遠居。
誰知,回了院子,蘭溪也不讓她嚷嚷,反而把她往門外一推。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望著在面前關上的房門,流煙臉上幾乎可以擠出苦色來,她滿月復憂慮,但沒有主子的吩咐,她便不能嚷嚷,甚至是主子一句想靜一靜,她不但自己不能去煩她,還得替姑娘把著門兒,讓別人也不能去煩她,誰讓自己是個丫鬟呢!
如果蘭溪此刻有心情理流煙的話,只怕也要替她嘆上一句,這年頭,做丫鬟也是個技術活兒啊!
蘭溪這會兒是自顧不暇,從見到蘭九的那一刻,她就像是墜入了千尺冰潭,刺骨的冰水堵住了她的眼耳口鼻和所有知覺,她甚至連抱住自己顫抖的力氣也沒有!
蘭九姑娘,蘭沁!她一母同胞的妹妹,今年不過五歲!五年前,她出生的那一天,就是噩夢的開端。
先是從來都算感情好,做什麼事都有商有量的父母之間爆發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爭吵,然後母親動了胎氣,早產下未足月的蘭九,父親在得知母女平安的那一刻,甚至看也沒有看上一眼便拂袖而去。
蘭九生下時,便有先天不足之癥,大夫甚至不敢斷言能否平安長大。林媽媽想瞞卻終究沒有瞞過愛女心切的三太太,本就又痛又傷的三太太听聞這一噩耗,**本已止住的血開始崩流,若非三太太娘家嫂子為防萬一請了太醫院中有名的婦科聖手到府中,只怕三太太早就
只是雖然保住了命,但畢竟虧損了元氣,三太太便從此不好了,常常纏綿病榻,漸漸地,連房門也不出了,而這期間,三太太與三老爺之間的關系更是降到了冰點,真正地相敬如冰起來。
這些還不算,不管如何,那個連大夫也不敢斷言能不能養活的蘭九總算是平安長到了五歲,這一點,便足以給三太太安慰!
然而,真正的噩夢卻還沒有放過他們!
真武二十三年的正月,蘭九不知何故,與身邊的大丫鬟雙雙跌入湖中溺亡,當把蘭九冰冷僵硬的尸體從湖中打撈起來時,三太太尖叫了一聲便昏死過去,自此大病,然後再未好轉。
三個月後,她與兩個哥哥還未守完祖父的孝,身上又多了母喪的重孝。
三年復三年,當她終于離開這座孤冷的老宅,重新回到繁華的京城,回到那座她出生成長的蘭府時,正是父親續弦的時候,此後,便又是另一串噩夢的開始。
這些帶著灰暗色彩的記憶碎片讓蘭溪有些喘不過氣來,她用力地握緊拳頭,指甲深嵌入掌心中,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痛,只是死咬著牙,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冷靜!蘭溪,你要冷靜!可是…該怎麼辦?該怎麼辦?該怎麼…
不知不覺被驚惶的淚染濕的雙眸陡然睜開,是了!那一切,不過是一場太過鮮明,所以如同真實的噩夢!既然她在,就不會讓這一切發生。剛才她不是在想一切是怎麼開始的嗎?既然知道了,她一定得阻止!
真武二十三年正月…
現在已經是真武二十二年的八月下旬…
蘭溪甩了甩頭,像是要擺月兌掉那些不好的情緒和想法。不是才八月下旬麼?她還有時間,還有近半年的時間來改變這一切!
蘭溪用力地握拳,登時生出一種遇神殺神,遇佛弒佛的氣魄來!
「流煙!你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