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飯,蘭溪便隨手取了本游記,歪在榻上翻看。輪到流煙值夜,可是今天這丫頭卻像是有心事,始終輕蹙眉心,心不在焉的樣子。蘭溪看在眼里,卻沒有開口,有些事,流煙得靠自己想明白。蘭溪已經決心要改變前世的軌跡,前世的一切,那也便包括了身邊人的命運,而流煙,在忠心不容置疑的前提下,就是她做事的左膀右臂。而在這之前,流煙必須自己開竅,才能成為蘭溪的助力。
夜風徐徐,隱隱傳來三下打更聲,流煙從自己的沉思中清醒過來,連忙快步走到雕紅漆鏤歲寒三友的矮榻邊,「姑娘,夜深了,你該歇了!」
蘭溪目光仍定在書上,淺粉嘴角輕彎一縷上揚的弧度,「我還要等人!」
流煙眉心一蹙,這個時辰,別說二門,就是各個院門都已經上了鎖,姑娘卻說要等人,等什麼人?她家姑娘今天行事還真是有些讓人捉模不透。
流煙正這般想著,門上便響起兩聲輕叩,小丫頭驚訝的視線望向投射在瓖了冰裂紋琉璃門扇上的人形暗影上。
「姑娘可睡了嗎?」。
原來是董媽媽!她女乃了姑娘一場,一向把姑娘看得重,平日里哪怕是睡下了,不放心過來瞧瞧也是有的。流煙自覺沒什麼,可回過頭,卻瞧見她家姑娘微微勾著粉唇,莞爾笑著,那分明還有些稚女敕的面容之上像是有些別有玄機的深意,她張了張唇,滿月復的疑慮終究沒有問出口。
那邊廂,蘭溪卻絲毫沒有瞅見流煙變了幾變的神色,輕輕合上手中的書冊,她等的人,可不就來了麼?
「流煙,還不請媽媽進來?」青陽蘭氏自來便重規矩,蘭溪自八歲後,在人前便只這般喚董媽媽,只有私下,偶爾還喚女乃娘!
流煙低低應了一聲,開了門,將董媽媽讓進房內。
「姑娘,你這昨夜里不舒服,老奴這心里實在放不下,就過來看看!你還沒歇著,可別是又不舒泰了吧?」董媽媽已經換了件家常的青布交衽短衫並藕色素面裙,外罩一件秋香色八寶紋的褂子,頭發也只是隨意地綰了一個纂兒,可不就是一副已經歇著了,但掛心著又來瞧瞧的模樣?蘭溪看在眼里,便不由微微一笑,心中暗贊還是女乃娘做事妥帖。
「無事,不過就是還沒有睡意,所以隨意翻翻書。既然媽媽來了,就陪我說會兒話吧!流煙,稍早時小廚房做的小點怕是還有,你去瞧瞧,不拘什麼,撿了兩碟來,再給我和媽媽沏兩杯玫瑰蜜。」
這是要支開她?難道姑娘要等的人還真就是董媽媽?流煙心頭思忖著,面上卻不顯,應了聲,便快步出了房門,輕悄地將房門拉上。
「姑娘心里到底是怎麼想的?還得給老奴透個音兒啊!」輕悄的足音在廊上遠去,蘭溪斂了衣襟,從矮榻上半坐起身,示意董媽媽在榻前的繡墩上坐了。堪堪坐穩,董媽媽便也不耽擱,將心頭已掩了半個日頭的疑慮問出。她可不相信姑娘那番教丫頭的說辭,還有,之前,姑娘瞅煮雪的那一記眼神,可很有幾番深意。
「我就知道,女乃娘定會來問我,所以便也等著女乃娘,就是為了跟你說說。」若非有了這番默契,她也不會夜深了還在這兒等著了。至于該怎麼說,稍早時,她也已經有了大致的想法。「女乃娘,你說,我在這深宅大院之中,雖然都是骨肉至親,血濃于水,但我一向與祖母算不上親近,父親又管不著這內院中事,叔嬸姐妹們終是隔了一層,唯一能夠依靠的只有母親。若有朝一日,我連母親的庇護也失去了,又當如何?」
「姑娘,你怎麼會突然」董媽媽很是詫異一貫目下無塵的蘭溪會突然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還想得這麼深,這麼遠。
「女乃娘,這並不突然,你我都知道,以太太現在的樣子,什麼都有可能發生。」至于那個什麼是啥意思,他們都心知肚明。「其實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很害怕。或許就是因為太害怕了,所以昨個兒夜里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母親她後來,父親娶了新太太,新太太很會做人,明面兒上對我好得挑不出一絲錯,就連父親也夸過她,說她善待子女,堪為賢惠」可是背地里那當然不是夢,所以蘭溪再清楚不過單純如同一張白紙的她,在那些手段下遭受的一切,想起王氏,想起在她手下艱難喘息的那幾年蘭溪不由打了個冷戰。
董媽媽卻已經煞白了一張臉,蘭溪雖然沒有說得很明白,但是董媽媽在這內宅中浸yin多年,又有什麼不明白?即便蘭溪說了那只是一個夢,但是董媽媽也清楚,倘若三太太當真那就可能噩夢成真。
不行!別說在面慈心狠的繼母手底下討生活,生死好壞全憑人拿捏,便是喪母長女不娶這一條,她家姑娘要想嫁個好人家,就難如登天。董媽媽激靈著用力搖頭,不行!絕對不能讓自家姑娘走到這一步。
「姑娘,那你打算怎麼做?」
「我也不知道!」蘭溪無助地搖搖頭,「至少不能在這內院中當聾子,當瞎子還有,我得跟祖母親近,關鍵的時候,她能護著我!可是最重要的是,母親她我不能讓母親出事!」
三太太三太太那是心病!她若鐵了心要去,又有什麼人能攔住?這幾年來,她不就是挨日子麼?連兒女的事情也再不如從前上心。三太太說到底,其實就是個自私得只想到自己的人,全然不顧兒女的死活。只是這話,董媽媽只在心頭囫圇了一遍,終是咽下不說,只是略略沉吟了片刻,「姑娘,你放心,再不濟,還有老奴呢!」
董媽媽一邊寬蘭溪的心,一邊暗暗琢磨著自己手里的人脈,還有各個院里那些沉寂了多年的老關系,有哪些可以先動起來。總之,既然連姑娘小小的年紀也意識到她們以後處境堪虞,那該預備的,就得預備起來,至少,不能過于被動了。
蘭溪暗暗松了一口氣,面上又顯出兩分笑影來。
「姑娘,煮雪那兒你是不是有什麼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