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三太太瞧了蘭溪做的那件毛坎肩,愛得不行,將那衣裳放下,轉而捧了蘭溪的手,溫溫切切道,「我的兒!做這個花了不少功夫吧?真是苦了你了!」
「能見娘親這麼高興,那便不苦。」蘭溪笑著回答,那雙瓖嵌在還略有些嬰兒肥的臉上的明眸,撲閃著,如同天上的星子,直望進三太太心里,扎得心肺有些疼,有些澀,卻又偏偏暖著,甜著。「娘——」蘭溪反握住三太太的手,又喚了一聲,切切的一聲娘,讓三太太雙手微顫,蘭溪恍若未覺,定定與三太太四目相對,萬分認真地道,「能見到娘健健康康,開開心心,我…….是真高興!」
「是啊!娘還是笑起來的時候,最好看了。」跟蘭溪感情最要好的蘭洵听了,忙不迭地順著話道。
听到次子也喚了多少年沒曾喚過的娘,三太太心里又酸又軟,鼻頭酸溜溜,更又見著就連一貫內斂的長子也靦腆著微微點了個頭,剎那間,三太太便覺著眼眶一熱。今天之前,她總覺得她的四個孩子當中,兩個兒子長大了,長女對她有心結,有沒有她,他們都可以過得很好。除了最小的阿久,其余的幾個孩子,他們都不需要她。可是直到今天,她才發現,似乎,是她錯了?
三太太當然不知,這是方才蘭溪瞧見蘭灝給三太太拜壽,三太太那觸動的神態時,突來的靈機一動。她總怨著母親把父親看得太重,重過了他們兄妹幾個,但她忘了,前世,壓垮母親的最後一根稻草是阿久的夭折。如果……如果能讓母親多些牽掛,不要對她和哥哥們那麼放心,有些事情,是不是就可以改變了?
母子幾人之間的氣氛溫暖而融洽,偏偏三老爺看得不太爽,總覺得自個兒像是被排距在外呢。于是,他很沒風度地……咳嗽著打斷了他們,在妻兒們轉過頭望他時,板著一張臉道,「這樣的日子可不興這般作態,你們娘幾個還不收拾收拾,這時辰也不早了,怕是要來人了。」
三太太也知道確是這麼一個理,便收斂了情緒,用帕子輕輕按了按眼角,又進到淨房略略打理了一下妝面,堪堪收拾妥當,才回到花廳,廳外便傳來一陣喧鬧。原來是姨娘們並四爺、三姑娘、十姑娘來了。四爺和三姑娘給三太太叩了頭,就連十姑娘也被女乃娘抱著應景地拜了拜,各自送上壽禮。四爺的是支有些年頭的老山參,三姑娘的是一雙自己做的鞋子,十姑娘的是支玉釵,都算中規中矩。姨娘們也紛紛給三太太拜了壽,今天的日子特殊,何況三老爺就坐在哪兒,誰也不敢找不痛快,遂個個安分守己。
蘭溪瞧著,不由忖道父親這尊門神,原來還有這麼好用的時候呢。
這方剛剛拜罷,不一會兒,大房、二房和四房的女眷和晚輩們都來給三太太拜壽了,一時間,寧遠居熱鬧非凡。蘭溪幫著三太太招呼伯母、嬸娘和姐妹們,就連梅香她們也帶著一眾丫頭布置茶點果品,忙得腳不沾地。
這麼說了一會兒話,三老爺跟兄弟佷兒們一眾男賓都去了別處說話,三太太則引了女眷們進了小花園那方荷塘上的花塢中。那花塢四周都是紅漆冰裂紋的窗戶,窗明幾淨,室內早已籠了好幾個火盆,溫暖如春,桌椅茶點一色俱全,因是初冬,窗外無甚景可賞,屋中便擺了些應時的花草。當中幾株名品茶花卻是三太太的陪嫁,因著青陽本就地處南邊兒,氣候要比京城暖和,蘭府花房中又專門建有暖房,請有花匠,這幾盆花被照顧得很好,如今竟是盡數開了花,一時花團錦簇,倒也可為一觀。
大太太一瞧,最特別當中一棵十八學士,她們都知道,已是好些年沒有開花,如今卻是開了。那十八學士樹形優美,乍一看去,便如一臨水梳妝的婀娜美人,濃綠的枝椏間散布著十來朵朱紅的碩大花朵,花瓣層層疊疊,嬌美妖嬈,還有好些個半開的花蕾,或堪堪綻開幾許花瓣,好比美人猶抱琵琶半遮面,或堪堪從花萼間裂出一絲朱紅,正好奇地往外探頭。
大太太瞧了,越瞧越喜歡,便贊道,「三弟妹這株十八學士真不愧珍品,開得漂亮極了。」
這一聲過後,眾人皆紛紛望了過來。蘭瀅正在邊上不遠觀賞一棵朱砂紫袍,听自家母親這麼一說,便好奇地湊上前來,眨巴著眼問道,「這就是十八學士麼?怎的不是十八個顏色?」
大太太听了,又氣又好笑地伸出食指輕戳了幼女腦門一記,嗔道,「往後可不許再看那些個雜書了。這十八學士可不是傳言的一樹十八朵,一朵一個色,而是因為它的花瓣層數很多,可以達到十八層,你來瞧瞧。」
大太太拉了女兒湊上前,蘭瀅一看,只見那盛開的花朵碩大,呈六角塔狀,花瓣層層疊疊,卻層次分明,排列有序。蘭瀅扳著白胖的小指頭仔仔細細數過,便嘆道,「真的呀!剛剛好,十八層。」
「有的不只,還可能會有二十層,瀅姐兒再數數?」三太太笑著接了話,蘭瀅本就在興致上,當下便又去數花瓣不提。
「三弟妹娘家一貫的財大氣粗,不然,誰見哪家陪送這麼多個花兒草兒,又不能吃,又不能用的。三弟妹這些花以後不會又隨著溪姐兒和沁姐兒去夫家吧?」說這酸話的除了二太太自然不做第二人想。
除了挽著母親手臂,半仰著頭,看上去很是驕傲,眼中卻難掩嫉妒的蘭灩。其余人神態都有些訕訕,這二太太,怎的從不看場合說話?就算妯娌之間再不和,今日是三太太的壽辰,該做的表面功夫也得做的漂亮些吧?
好在,三太太卻不慍不惱,仍舊微微笑著,「二嫂說笑了。不提沁姐兒,就說溪姐兒,年歲也尚小,哪就能提這些?莫不是二嫂已經在給灩姐兒打算了?」三太太一張嘴,訝然道,「灩姐兒可還比溪姐兒小上幾個月呢?」
二太太咬牙,打算什麼打算?這尚在孝期呢,她就為女兒打算,是想被唾沫星子淹死,還是當真想嫁女兒想瘋了?她女兒可才九歲呢。這個傅氏,當真是面軟心黑。當下,死死閉了嘴,不再開口,一張臉卻如同潑了墨般,黑沉得很。
大太太連忙打起圓場,「哎呀!我好不容易托三弟妹的福清閑了一日,你們可都得陪我好好松泛松泛。」
四太太忙出聲附和,「只是如今尚在孝期,不能請了戲班子,也不能玩玩兒葉子戲,若就這般說著話,卻是沒甚趣兒了。」
「請了四喜茶樓的女先兒,這就讓她來給大家說幾段兒。」三太太扭了頭,不看二太太母女,笑道。
一時,請了女先兒來,眾人各找了地兒坐,一邊吃著茶點,一邊听著說書,時不時聊上兩句,倒也熱鬧歡足。
正听到興起,梅疏匆匆從門外進來,道,「太太!老爺打發了人來說,親家太太派來給你送壽禮的人到了,表少爺也跟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