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松泉院,她們母女倆算是來得早的,寶瓶幾個見幾年沒來給老太太請過安的三太太居然出現了,比當初見蘭溪來請安還要震驚。只是這些個在老太太面前得用的,哪個心里沒有兩分成算?即便心里再多的驚訝,面上也沒有顯出半分來,兀自笑著,恭敬客氣地將三太太母女倆迎入廳中。
老太太見三太太來請安,也是驚疑不定,但這當中又真真切切透著兩分歡喜。再看三太太,雖然仍是清瘦,面色泛黃,但一番拾掇,卻透著一股精氣神,這歡喜便又多了兩分。「今日怎的過來了?身體可好些了?」
「這些年讓母親操心了!媳婦兒這病……」三太太略略躊躇,微咬下唇,抬起頭來,目光對上老太太那雙因歲月的歷練與沉澱而斂藏著睿智的雙眸,話語輕柔中卻透出幾許堅定來,「媳婦兒這病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蘭溪挽著三][].[].[]太太,母女倆雙手交握,蘭溪能感覺到三太太那微微的輕顫,不知為什麼,那一瞬間,原本的歡喜被一縷酸澀沖淡,她抬眼望著母親,眼前,倏然模糊。母親,在改變了,可她知道,這樣的改變是要付出代價的,雖然,她樂意看到這樣的改變,心卻微微疼著,她知道,母親從前極為看重的某樣東西正在她心底發酵,慢慢變質,也許終有一天,會慢慢死去。
老太太听聞這番話,卻是半晌無言,那目光不曾稍挪,定定望著三太太,像是要一路望到她心底,將她看穿。好一會兒後,老太太終于移開了視線,嘴角噙起了一絲歡喜的笑痕,「你能想通,這很好!能想通,病,自然會好!」
那話中深意,蘭溪能听懂,三太太自然也能听懂,母女倆,不約而同,微微垂下了眼,那兩扇眼睫毛,如同斂翅的蝴蝶,將翼下的世界掩得密密實實,不容旁人窺探分毫。
瞬息間,老太太已經笑著轉了話頭,「你這病得久了,怕是身子虧損得厲害,怎麼也得費時調養些時候的。玉芬,待會兒你去庫房里,那些人參、鹿茸、阿膠的,不拘什麼,挑些上好的,給三太太送去。還有,前幾日剛得的那幾兩極品血燕,也給三太太勻出二兩來。」
富媽媽眼皮也不眨,低頭應是。
「多謝母親賞賜。」三太太朝老太太道過謝,又轉向邊上老僧入定般的富媽媽,「有勞富媽媽。」
這一出,剛剛作罷,三太太便提起了今日來的另一樁主題。「母親,昨日我娘家佷兒耘哥兒來給媳婦兒拜壽,隨船帶了些禮。不過是些料子、藥材、吃食什麼的,媳婦兒挑揀了些,借花獻佛,還請母親千萬別嫌棄。」
「你有心了。」這本是常理,老太太遂只點了點頭,並未推辭。
說話間,大太太、二太太並四太太幾人前後腳到了,一一朝著老太太請了安,剛剛站定,幾人心頭都是詫異居然在這兒瞧見了三太太,但都是各自把話在喉頭囫圇著打了幾轉,卻沒有人開口。只是猜疑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兜繞在三太太身上,再一轉,便落在了三太太今日的裝扮上,那一件有些個與眾不同的毛坎肩落在幾人眼里,四太太的眼楮便先一亮。
「三嫂今日穿的真好看,這件毛坎肩樣式很是別致,這花色和繡活兒也配得好,倒襯得三嫂越發光彩照人了。」四太太是妯娌幾個當中最小的,而且她雖是庶出,但畢竟是官家出身,倒要比二太太有底氣些,平日里,雖總是一副年紀輕,不太世故,反而幾許天真的模樣,但卻實實在在是個八面玲瓏的主兒,這話爽利一出,大太太和二太太,甚至老太太的目光都不由落在三太太身上新衣上,俱是眼前一亮。
這妯娌四人,大太太自不必說,世家宗婦,不是一般人能當起的,這大太太自嫁入蘭家以來,掌家理事,上孝公婆,下撫兒女,體貼夫君,友愛兄弟,幾乎可算讓人尋不著半點錯處,足見厲害。二太太出自富賈商家,雖然有錢,在蘭府這樣的清貴之家,卻硬生生多出兩分銅臭來,加上二老爺本就是姨娘所出,出身卑微,二太太便覺著在妯娌面前矮了一頭,偏生她卻是個凶悍不服輸的性子,掐尖要強,又從不遮掩,像昨日在三太太壽宴上拿話刺人的事兒,那是屢見不鮮。至于三太太,出身不差,偏生在家中嬌養著長大,大事上不糊涂,卻是受不得委屈,人不壞,小心思不少,有手段,卻不夠心狠,性格卻也是個要強的,所以,跟大太太、四太太面上都還過得去,唯獨跟二太太不對付。這幾年都還好,三太太養著病,平日里連院門也難得出,妯娌二人難得踫上,倒還相安無事。倒是听說,從前,這兩人一踫上,總免不得要掐,你刺我一句,我還你兩句,那真是針尖對麥芒,各有勝負。
「你還別說,這毛坎肩的樣式確實好看,這顏色花樣也搭配得好,做工也很是精致,瞧瞧,這小腰掐的……嘖嘖嘖,當真是不盈一握啊!」大太太笑著應道,在老太太面前,卻也沒有遮掩,很是玩笑了一番。
蘭溪卻暗嘆大伯母果真是個人精,她卻是知道的,祖母這把年紀,最盼一個家和萬事興,可不就愛看他們兄弟友愛,妯娌和睦麼?
這不,老太太便彎起了嘴角,笑罵道,「瞧瞧你們幾個,不過是件好看些的衣裳,看著就走不動路了,可真有出息。若是喜歡,回頭讓老三家的把樣子給了你們,自個兒讓你們房里的人做了,到時,一起穿了,也到我老婆子跟前美上一回。」
「三嫂,這母親都發了話了,你可不能小氣了。不過這花樣卻是不能重了的,我看你這花樣別致新穎,怕是三嫂房里藏著能人,不如也一並請了,給大嫂、二嫂和我一人畫上一個,到時做了,一起穿了,相似卻不似,那才妙呢。」四太太挽了三太太另一條胳膊,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