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溪愣神地瞪著晃蕩的門簾好一會兒,才長長地嘆息一聲,示意秦媽媽和枕月留在外頭,讓小丫頭撩起簾子,獨自一人進了花廳。
花廳內,三老爺獨自一人坐在椅上,擰著雙眉沉思,怕是方才老太太的那一番話對他很是觸動,所以,他想的很專注,以至于蘭溪進門來他也沒有察覺到。蘭溪也不出聲擾他,靜靜站在一邊等待著。
好一會兒後,三老爺總算發現了她,卻是一擰眉,道,「什麼時候來的?來看你六哥?那就罷了,自個兒去吧,就在西邊兒廂房!」說罷,扭頭,擺手,一副下逐客令的模樣。
「父親——」可惜,蘭溪卻沒有走,反而自個兒拉開了一張椅子坐下,擺出了長談的架勢。在三老爺皺眉看過來時,她卻笑出了兩窩梨渦淺淺,甜美可愛,「女兒方才來時,並非刻意,但你與祖母的話卻听得了兩句。」
+.++「怎麼?想為你六哥求情?」三老爺的語調拔高了。
「是不是求情不好說,女兒只是斗膽想要說兩句真話。父親從來觀人入微,女兒都發覺了六哥不喜歡讀書,難道父親是今日六哥說破了,才知道此事麼?怕是不然吧?父親早就知道了,只是裝作不知,不過是望子成龍罷了。」
三老爺的濃眉緊皺,神色沉肅,卻沒有出聲打斷蘭溪。蘭溪稍稍松了一口氣,這才繼續道,「可憐天下父母心!父親自然是為六哥好,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士農工商,若非不得已,誰願去做下等人?而咱們青陽蘭氏本是仕宦之家,六哥有上好的資源,即便是日後當真難以取得功名,想辦法謀個官職卻也大有可為,總好過如他所說去習武吧!畢竟大慶雖說沒有明顯的重文輕武,但武安國,文治邦,太平年代,文官的地位自是要比武官高出許多。何況,咱們蘭氏這些年雖因著姻親關系脈絡已是盤根錯節,但畢竟威望只在清流文臣中,六哥若要走習武的路子,日後前程如何且不說,卻不知要比父親給他鋪好的路難上多少。」
蘭溪侃侃而談,三老爺望著她的目光卻是越來越復雜,待得她說完,三老爺才長長的嘆息一聲,滿是遺憾道,「阿卿,若你是男兒,我蘭氏有渤哥兒、灝哥兒,再加上你,為父可安心矣。」
若她為男兒,定不會受困于這深宅內院。天下浩渺,山川江河,盡可馳騁。可惜……她非男兒,而是女子。蘭溪半垂的眼瞼下,眸光點點黯然。
三老爺嘆息完那一句,面上的怒色斂去不少,但眉心卻仍深斂,肅然道,「沒想到,我家阿卿小小年歲的姑娘家,居然看得如此通透,比你三哥也不差多少了。只是……阿卿,為父知曉你與洵哥兒兄妹情深,但你既已知為父苦心,哪怕是為了洵哥兒的前程,也該幫著為父規勸他才是。」
「我自是明白父親的苦心,明白父親是為了六哥好,所以才更要問問父親,在父親心中,究竟是六哥的前程重要,還是快樂重要?」
「說到底,你還是要為你六哥求情?」三老爺的目光轉為銳利。
蘭溪沉沉地嘆息一聲,在那樣的目光下,幾乎忍不住落荒而逃,死死掐住了手掌心,這才深吸一口氣,重新抬起頭來,直視三老爺的眼,「父親,女兒敢問,當日若是祖母定要父親放棄學業,如她所願,做個逍遙散人呢?」
「那怎麼一樣?為父是奔著好前程去的,你六哥卻是放著為父鋪好的路不走,非要自討苦吃。」
「父親只說,倘若祖母當初當真執意如此,父親又當如何?」三老爺聞言沉默了,斂眉沉思不語,蘭溪悄悄松了一口氣,續道,「父親,倘若你不是那般喜愛作畫,你如今能夠孜孜不倦,日復一日的苦練,****精進,有今日的成就麼?」
「父親,一塊木頭,它能做什麼,雕成何物,取決于它的材質,顏色,甚至還有形狀,孔聖人當年也說過,因材施教啊……」
「父親,六哥並不是笨,他努力過了,真的努力過了,我相信父親也清楚。六哥是當真不喜歡讀書,所以才會一看到書本便頭疼,讀書讀得痛苦萬分。他也不想讓父親失望,但他更想為自己真正想要的,喜歡的,努力一把吧!」
「父親,人很多時候很奇怪,父母說再多,也不如自己經歷自此來得感悟深刻。與其兩相僵持,傷了感情,何不放手讓六哥一闖?」
「父親,都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六哥若走了這條路,自然要辛苦許多,艱難許多,但你又怎敢斷言,他為自己闖不出一個前程來?」
一席話,一句趕一句,說得三老爺徹底沒了言語。他沉默地坐在椅子正中,半張臉沉浸在光線的明滅里,看不真切。但蘭溪真切地希望,她的話,父親是當真听進去了,能夠好好想一想。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她不想讓父親失望,但更不想再看到前世那個郁郁不得志的六哥。六哥就該是永遠陽光燦爛,飛揚跳月兌的才是啊!
悄無聲息地退出房門,還一室安謐予沉思的三老爺。
蘭溪悄悄走到西廂房,大夫已經來看過了,上過了藥,老太太和三太太二人卻是不放心,圍著大夫巨細靡遺地詢問著該怎麼調養?飲食可有什麼禁忌?是不是該多吃些補品?
蘭溪進到里間,原本趴在床上直哼哼的蘭洵一見她,手忙腳亂地掀起被子往身上蓋,誰知又弄疼了傷處,又是痛得齜牙咧嘴。蘭溪看了直發笑,卻也知道這回怕是當真傷得不輕,心中又疼又氣,卻是揮了手,不由分說便削了蘭洵一記,嘴上毫不留情罵道,「你是傻子嗎?居然正面跟父親杠上?父親是什麼樣的人物,你個小毛孩兒能是他的對手?虧你還想要習武,卻是連‘合于利而動,不合于利而止」都不懂麼?你就不會委婉一些,迂回一些?」
那訓人的模樣卻更像是個姐姐,而不是妹妹。
而蘭洵似是也習慣了,雖然疼得臉色發白,被人削了腦袋,指著鼻頭大罵了一通,倒像是心情甚好地呵呵傻笑不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