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們都被迎去了梅林,園子很大,但來來往往的都是人,丫鬟、媳婦子、婆子,絡繹不絕,只是大家都很忙,見到蘭溪幾人,也只是匆忙屈膝行了禮,便又匆匆而去,顧不得多言半句。
之前的一番對話之後,梔子便不再言語,只是低頭走在前方,無聲地帶著路。蘭溪也沒有開口,靜靜跟著。只是走著走著,蘭溪眉越皺越緊,然後,便是猝然停下了步子。
「姑娘?」身後兩個丫鬟,隨之停下,卻是不解詢問。
「表姑娘?」這一聲卻是走在前面,似乎察覺到蘭溪沒有跟上,而停下步子,轉過身來的梔子,只是這一問,卻似有些倉惶。
蘭溪抬起眼,淡靜如水,卻也幽深似海,就這麼從梔子面上輕飄飄掃過,梔子便突然僵住了身子,臉色微白。蘭溪卻再也沒有看向她,秦媽媽今日被蘭三太太借去幫忙,所以沒在—無—錯—小說蘭溪跟前,蘭溪身後跟著的,是流煙和芳草。
蘭溪四處看了看,眉心一蹙,湊近芳草耳邊輕聲低語了兩句。
芳草無聲點了點頭,然後便是轉身快步離開。听著芳草細碎的腳步聲在身後漸遠,蘭溪反而像是了了一樁心事一般,眉眼舒展開來,走上前兩步,到了梔子身側,輕聲道了一句,「走吧!」
梔子卻沒有邁步,反而是瞄了一眼方才芳草離去的方向,咬了咬唇,扯開一抹有些難看的笑,問道,「芳草姐姐這麼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兒?」
蘭溪沒有回答,反而是抬起那雙如同古井無波,偏偏卻總似能洞穿一切的眼,深深地望了一眼梔子,後者有些不安地挪動了一下步子,蘭溪這才開口問道,「梔子,你家姑娘果真在這里?」
梔子似有些驚嚇,極快地抬眼望了蘭溪一下,然後別開視線,刷白著臉,卻是緊咬了唇,不吭一聲。
蘭溪倒也沒有逼她,只是輕聲嘆道,「你是個忠心的,閉緊了嘴,不肯出賣你的主子。不過,梔子,並不是閉緊了嘴,為你家姑娘保守了秘密,就是對你家姑娘好了。我不怪你,你也是奉命行事,不過我有句話,請你帶給你家姑娘。」
低聲說完,蘭溪看也不看梔子慘白的臉,徑自邁開了步子,朝著前方被忍冬藤盤繞的垂花門邁開步子去。
眼前一面矮牆,說是矮牆,也不過是相對那丈高的院牆而言,那牆較一個成年男子高些,牆根下放了幾口一人環抱粗的大缸,卻是以缸為盆,每一缸里都種了一株忍冬藤。想來,只怕已是時日不短,那從缸里探出的根睫已有一臂粗細,藤蔓順牆攀高,四處橫生蔓延,將一面牆都罩得密密嚴嚴。忍冬藤不負忍冬之名,到了如今的隆冬時節,哪怕是昨夜剛下了一場大雪,積雪覆蓋下,那雪白中仍然鑽出星星點點的綠意,一點、兩點、三點……點點蔓延開來,似與那凍人的雪無聲爭斗著,斗出了一片崢嶸傲然。
穿過垂花門,矮牆之後,是一條甬道,兩頭皆有房舍,因此是條死路。東西兩面牆上皆有門,一道通內院,一道通外院。但因比較偏僻,平日里甚少有人經過,甬道兩頭都堆放了不少打掃園子的笤帚、器具,兩邊皆堆得滿滿當當,本就不太寬敞的甬道更是狹窄擁擠起來。別說是今日這樣的日子,即便是平日里下人們也不願走這兒,只怕身為蘭府的主子們,不少人根本不知這偌大的院落里,會有這麼一處地方。
甬道不遠處,都是人聲喧騰,人來人往,可這一處,卻像是被屏蔽開來的獨立空間,靜寂而且安全。要說傅馨怡因為弄髒了裙子,羞于見人,躲在沒人的地方,叫了貼身丫鬟去找了她來幫忙,蘭溪原本是信的。可是,在瞧見這處矮牆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傅馨怡,根本沒在這里。
按理說,這麼偏僻的地方,蘭溪離京時尚小,如今回來的時間很短,不該知道此處。但沒人知道,蘭溪活了兩遭,前世回京後,三房內宅被王氏把持,當時她的日子很難過,多少次,枕月都是偷偷從這里進出外院,與兩位哥哥通消息,變賣了首飾才能打點了一下周遭的下人,勉強讓日子好過那麼些。甚至有一回,枕月被王氏變著法兒打了一通板子之後,她氣得不行,卻又沒有辦法,就偷偷到了這兒,想去找兩個哥哥,卻又怕他們擔心,而且他們擔心,卻也無計可施,畢竟,那時不比現在。兩個哥哥,只是因為是男子,有父親的照看,比她好過那麼一些,但實際上,卻也並不如意。她沒有法子,只得在這里哭,偷偷想念起母親還在的日子。
她在這里待了大半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她才離開了這里。也是從那時開始,她決計不計任何代價,也要逃離這個牢籠。卻不想,拼盡一切,卻是從這個牢籠,入到那個火坑,還被累得丟了性命。
所以,別人或許不知,她卻是知道這里的。
踏進垂花門,兩側的東西堆得高且繁多,顯得甬道愈發的逼仄,視線所及之處,仿佛連光線也暗了好些,但是蘭溪還是一眼便看見了他。
事實上,要看見他,一點兒也不難。因為,他與這地方,實在是清俊卓然得格格不入。
白衣藍繡,流雲暗紋,白狐的裘皮襯得那張清俊容顏愈發的面如冠玉,豐神俊朗,濁世翩翩佳公子,即便後來因著傅大太太,流煙對這人實在喜歡不起來,但每見一次,也不得不概嘆一回,世間男子,卓然風華者不少,表少爺卻絕對擔當得起探花之名,可惜……否則,他與自家姑娘卻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是,如今卻是萬萬不可能的。而今日,再見這張清雅俊容,眼見他一雙眼,因見著了自家姑娘而閃閃發著光,流煙卻是沒有半點兒欣賞的心情,反而自心間涌現一股怒意,上前兩步,身子一側,便擋在了蘭溪的身前。臉上笑容半點兒也無,一雙貓兒眼中滿是戒備,盯緊在傅修耘身上,語調不善道,「表少爺這是要做什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