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出,讓殿內的氣氛有些怪異,蘭家眾人皆是低頭掩面不語,其他幾家心里怎麼想且不說,面上卻也不好說什麼,畢竟,如太後所言,這實在怪不到人家蘭五姑娘身上,總不能怪太後殿內燻香,自然也不好怪人嗅覺太敏感吧。
雖說怪不著,不過這蘭五姑娘在太後跟前沒臉了一回,卻是事實。
殿內眾人皆是心思各異,太後卻恍若不知,笑道,「這兩位是六姑娘和七姑娘吧?也是一對嬌美的姐妹花,快些上來,讓哀家看看。」這丟失的臉面,太後娘娘要給粉飾回來,眾人一見,心中有數,連忙拋開方才的那一出,你一句我一句地奉承起來,蘭府的面子,太後娘娘要給,她們自然也得給。
「紅羅姑姑,勞你多費心了。」一襲湖青色的絲緞滾毛襦襖、皮裙,烏發如雲,點綴銀瓖珠的發簪、珠花,典雅中見清麗,太後身邊得用的大。宮女,比之一般的富家千金也不差什麼,還更多了兩分見多識廣的氣度不凡。
從紅羅身後的小太監手中接過了盆子和巾帕,流煙便返身去了後邊的亭子里,而秦媽媽則留下來與紅羅敘話,一邊說道費心,一邊還遞了兩個紅封過去,紅羅與小太監,都有,只是紅羅的那只輕飄飄,小太監的那只重些,但孰重孰輕,卻是不好說了。在宮中住了大半輩子,秦媽媽懂得笑臉迎人,閻王跟前小鬼不能得罪的理。「這大過年的,勞煩了姑姑和公公,這封紅是我家姑娘一早便備好的,大伙兒都沾沾節氣。」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都是太後身邊得用的,早就已經習慣了別人的巴結奉承,接了那封紅,紅羅笑著往秦媽媽身後望了望,「太後她老人家說了,這事兒怪不著五姑娘,媽媽還是勸勸吧,讓姑娘放寬心了。」
「誒!」秦媽媽應得爽快,「多謝姑姑掛心。只是你看,我家姑娘面皮兒最是淺,如今怕是不敢見人,姑姑還請回太後娘娘身邊伺候去便是,這里只管放心,我們不會亂走的。另外,還要多謝太後娘娘的恩典,我家姑娘說到底還是小孩子的脾性,不一會兒就又能樂呵起來。」
紅羅略顯躊躇,沉吟了片刻,終是點頭道,「媽媽是個周到人,我倒是沒什麼不放心的。只是姑娘家身子嬌貴,那湖上亭里四面透風,怕是有些冷,勸著些別久待,這正月里若是果真著了涼,就不好了。」
秦媽媽自然迭聲答應,紅羅這才放了心,領著小太監往來時路走,秦媽媽笑呵呵躬身相送。
亭子里,流煙一邊挽了袖子給蘭溪絞帕子,一邊不忘偷偷往身後瞧,見得紅羅和小太監轉了身,不由雙眸一亮,低聲道,「姑娘,人走了。」意思是,你可以不用裝啦!那眼淚雖說不要錢,可腫了眼,她們看著也是心疼。
蘭溪沒有言語,接了那帕子敷在眼上,直到秦媽媽也進了亭里,她取下帕子遞給流煙,沉聲道,「把你臉上的笑收了。你家姑娘今日可是丟臉丟到了太後跟前,這心里都快羞愧死了,你還笑容滿面的,是不怕別人看出你家姑娘是裝的啊?」
流煙被唬得趕忙變了臉色,秦媽媽嘆息一聲,上前來,掖了掖蘭溪身上的大衣裳,「這湖上確實風冷,姑娘當心被著涼。」
「媽媽有話直言便是。」這麼些年的朝夕相處也不是白費的,蘭溪看出了秦媽媽的欲言又止。
秦媽媽嘆息一聲,「老奴知道,姑娘不願嫁入皇家。」她在這宮里待了大半輩子,看多了這四面高牆里,天下至富至貴之間骯髒的爭斗,她自然不願她家姑娘將青春、年華、良善都葬送在這樣的腌中,可……「可姑娘不必非得用這樣的法子,雖說不是什麼大毛病,但在太後跟前出了丑,傳揚出去,難免有人背後說閑話。」
蘭溪目光輕動,轉身趴伏在亭子的欄桿上,向下望去。壽安宮建在一處天然小湖的邊上,湖中種了一湖的荷花,各色皆有,到得夏日,那果真是接天連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景致,算得上是宮中一處勝景。湖上有亭,一在湖東,一在湖西,曲橋相連,湖東喚作「菡萏」,湖西喚作「芙蕖」。蘭溪她們這會兒所處的正是菡萏亭,只是如今時節不對,看不到滿湖的荷葉、荷花,而是一色的白。
臘月二十七起,一場大雪時斷時續,下到今日凌晨才暫歇,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偶爾有一兩支枯荷探出頭來,上有冰凌,下覆雪被,卻也有一種別樣的美。
這里的景致,對蘭溪來說,並不陌生,但如今看著,她卻似覺得很有趣一般,笑彎了眉眼,「媽媽覺得,我今日這一出過後,便能讓這宮里的貴人打消了心思?」
宮里的貴人是誰,蘭溪並未明言,但秦媽媽卻是清楚的,太後娘娘、皇後娘娘,或許還有別人,總之,她家老爺如今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她家姑娘的婚事若想,自是貴不可言,但同時,卻也成了各房角逐的籌碼。
秦媽媽皺眉不言,蘭溪便已輕輕笑了,笑聲帶刺,刮得人瑟縮,「她們看的可不是我是怎樣的人,只要我是父親的女兒,那便足矣,其他的,又算得了什麼?」
「既是如此,姑娘今日又何苦來哉?」秦媽媽不解,既是明知無用,又何必丟上這一回臉?
蘭溪的笑多了兩分恍惚,「或許還抱有那麼一分希冀吧。」蘭溪的語氣不是很篤定,更似嘆息。她是什麼樣的人,她願不願意,皇後娘娘這類人自然不會在意。可是太後……蘭溪賭的便是相處數年的一點微末的了解,賭的是太後或許能看穿她這般所為背後的不願,賭的是太後與她二叔祖那些難以道明的淵源,會對蘭氏後人有那麼一點點的體恤……想到此處,蘭溪又不由覺得自己好笑,前世那一杯奪命的鴆酒還沒能讓自己清醒後,居然還希冀太後對蘭氏子女會有一分移情?
罷了,今日這一步走出,有沒有用,她都不會後悔。至少,經了這一出,她厭香的事便過了明路。
至于其他的,此路不通,還有它路。她不會坐以待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