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七妹,不用麻煩了。你這樣,我們的客人也不自在,讓客人不自在,這刻不是王府的待客之道。」
一把嗓音響起,沒有笑音,卻還算柔和,有些虛弱,卻透著淡淡如堅冰的冷硬,很矛盾,卻又奇特的融合在一處。在這個府里,能喚沈七為七妹的,也不做他人想,只除了安王妃。
蘭溪隨之朝著聲源處望見,因此,也終于見到了這位前世無緣得見的安王妃。可是這一望,卻讓蘭溪一怔,那一剎那間,她好像穿透了時空,望回了數年前,她在九歲的自己身體里醒來時,頭一回再見母親的樣子。
一方臥榻上半倚著一人,身處這溫暖如春的室內,蘭溪覺得身上的窄裉襖都有些熱了,偏這人身上穿著厚厚的狐裘,蓋了厚厚的毯子,偏還嫌不夠暖和一般,手里抱著一只紫銅鏤空福壽如意的手爐。可裹得這般厚,卻愈發顯得她的瘦弱,一張面容瘦到似乎只剩皮包骨頭,雙目深深凹陷了下去,面色慘白,哪怕是再多的脂粉也難以粉飾。顯然因著今日要見客,她是特意妝扮過的,珠翠儉省,但怎麼也是一品親王妃,儉省了也還是富貴非常,但越富貴便越顯得那衣裳里的空蕩蕩,越璀璨越發顯得那張久病的臉容蒼白而憔悴。
望著眼前的人,蘭溪即便早有心里準備,一個久病沉痾的人絕對不會好看,何況安王妃幾乎可以說是病入膏肓了,但乍見的那一剎,蘭溪還是被震撼到了,心里有些不舒服,哪怕她其實不認識這個女子,但突然想到師父口中那個能與她大姐姐和二姐姐並稱為京城三姝的女子,多年前必然是美貌與氣質並存,讓人眼前一亮,見之不忘的絕代佳人。可是面前的這個女子,美貌早已被病痛折磨得涓滴不剩,氣質……或許還有,卻被另一種更為尖利的東西所取代。
那樣一雙眼,深凹進了眼眶里,被慘白的面色映襯得愈發黑洞洞的眼,似是兩把尖利的小刀,盯在你身上,然後一寸一寸剜你的膚,被這樣的眼楮盯住,並不愉快,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刻。
因為,一刻之後,沈燕疏動了,快步上前,到了那臥榻之前,屈膝福身道,「二姐姐。」
蘭溪本以為沈七這樣的人,對人總是一副笑臉,甜美可人好像與誰都親近,討誰都喜歡,對她這樣讓她嫌惡厭恨之人,尚能佯裝出一副姐妹情深,對著自家人,摒棄了那些虛偽的東西,應該更為純粹的親密才是。誰知,沈燕疏對待安王妃的態度,卻全然出乎了蘭溪的預料。
她還在笑,但笑中常有的甜美收拾得干淨,笑得弧度剛剛好,但嘴角的笑痕卻有些干淨,行禮喚了一聲「二姐姐」之後,便閉了嘴,不再言語,垂首肅立一側,像是突然成了一尊雕像。
蘭溪起初是驚愣,驚愣過後,便覺得有趣了。這位沈七姑娘原來有些怕安王妃?為什麼?難道是因為安王妃是個對妹妹特別嚴厲的姐姐?蘭溪不知,但卻好似有些明白了,因為一雙眼朝她掃了過來,陰冷的,帶刺的,讓你渾身不舒坦的,然後釘在你的身上,不會不知道那是無禮,卻沒有移開的打算。
「七妹,我久未出府,很多人都不認識了,這位是哪家府上的千金?」安王妃一雙眼釘在蘭溪身上,似在探究什麼,看得蘭溪渾身不自在。末了,才平穩氣弱地問了這麼一句。她今日請了好幾位世家貴女,除了自家的妹妹,有一兩位從前是見過的,但也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近幾年,她已幾乎足不出戶,而女大十八變,她不確定,面前這個看著沉靜,還算大方,但身上隱隱透出讓她極度不喜歡的驕傲風骨的姑娘,是不是她見過的那唯二之一。
「哦!二姐姐,這位是蘭府的五姑娘。」沈燕疏似是才突然想起了這屋里還有一個蘭溪,連忙介紹道,但神態卻不若方才的燦若春花,更是拘謹得不復甜美,而且安王妃問一句,她便只說一句,多的半個字也沒有。
蘭溪將種種翻攪的思緒壓在心里,面色平靜中帶著些許緊張一般,上得前來,躬身行禮道,「臣女見過王妃娘娘。」
安王妃倒似沒有為難的意思,蘭溪幾乎剛剛拜下去,便听得她喊起,不必多禮,只是聲音有些懶懶的。
蘭溪順勢站直身,安王妃便已笑道,「原來是蘭家的千金,難怪了,方才你站在那兒,本妃便覺得……有些眼熟。」眼熟的討厭。「本妃如今已不大在外走動,不知府上的大姑女乃女乃如今可還安好?」
蘭溪一愣,才反應過來她提的是她大姐姐蘭涴,既然能夠並稱為京城三姝,安王妃尚在閨中時,哪怕不與大姐姐和二姐姐多麼相熟,但也總該在有些場合見過,只是……很快瞄了一眼安王妃,那表情可不像是關心。心思電轉,蘭溪心中有數了,低眉垂首道,「回娘娘的話,我大姐姐幾年前便隨大姐夫到江州外任去了,而臣女已經數年未曾見過她,倒是偶然听大伯母說起,大姐姐偶有書信來家,都只說過得不錯,但她自來是個報喜不報優的性子,前幾日,還听得大伯母長吁短嘆說,擔心大姐姐日子過得不順心呢。」
「這世間的女人,哪一個的日子又當真過得順心?」安王妃卻不知為何,好像突然心情好了很多,雖然那張臉仍然沒有多少表情,但盯著蘭溪的目光至少沒讓她再感覺到刀刮針刺般的尖利難受。
蘭溪悄悄松了一口氣,慶幸自己似乎賭對了。並稱為京城三姝,也就說常被拿來比較,比較就有高低,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是自家人的緣故,她常听到的都是她大姐姐第一才女,她二姐姐第一美女的稱謂,倒是安王妃,甚至是京城三姝的名頭也是那日師父偶然提起,她才知道。可方才安王妃問到大姐姐時的目光給了她警醒,那是一種既期盼,又含著絲絲惡意的眼神,于是蘭溪大膽猜測,這位王妃對她大姐姐有舊怨,所以才說了方才那一番話。若是她大姐姐過得不好才合這位王妃的心意,那她便順了她的意,說讓她高興的話又如何?何況,她說的都是實話,只在于,這實話,該怎麼說罷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