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了舉人的讀書人畢竟不一樣,即使心里再慌亂,他也能表面上表現得雲淡風輕,該怎樣用膳還怎樣用膳,該怎樣上課還怎樣上課,心里即使再急,他也能忍著。一直到晌午下學,學生們都去用膳了,魏舉人告別了剛才和他一起用膳完畢的兩位夫子,直說自己犯困,想回寢居午休片刻,便信步走回了寢居處。他迅速的換了一套舊衣服,這套衣服是錢玉寧縫給他安寢的時候穿的,所以是短褂,而且比較隨意和貼身,再戴上一頂粗棉布帽子,弄點煤灰來涂抹在臉上,這樣一裝飾,如果不是熟人湊近,根本不會發現此人就是魏舉人。因只有讀書人才有資格穿長褂,所以秀才舉人之類的是不會穿短掛的,以免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因此別人即使看見,也只會以為是一般的老百姓,而不會多加注意。
魏舉人快步來到昨天來過的地方,他突然發現,昨天自己走過的那條路<十分明顯。因為平日里都是漫山遍野的野茅草,足有半人多高,連成一片,平常也不會有人上山,所以山上的野茅草都長得很是茂盛,而昨天魏舉人上去了,他是邊把野茅草往兩邊撥弄邊踩倒一些野茅草才能走出這樣一條路來的。這樣一條小路,在青天白日下,從山下一眼望去,十分明顯,簡直是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了,他遲疑的一步一步走到昨天進山時經過的木欄桿邊上,只看了一眼,他便做出判斷,不好,這里已經有人來過了,木欄桿邊泥土上的幾個鞋印雜亂又明顯,自己昨天從這處經過是一路暢行的,壓根兒就沒有在此逗留,如果是自己的鞋印應該是很規矩的一排往山上去的才對。還有,自己的鞋印沒有這麼大,這鞋印這麼亂,來的肯定不止一個人。還有,昨天自己推倒在地的一根手臂粗的一截木頭已經不在爛了口子的木欄桿旁邊了,它現在正靜靜的躺在離木欄桿五米外的一叢野茅草上,壓倒了一片野茅草,而且已經斷成了兩截,很明顯,是有人暴力踢飛的。他突然毫無預警的抬頭往山上望去,這一望不打緊,身體本能的繃直了每一塊骨頭和肌肉,山上的草叢晃動得很厲害,而這晃動的路線是遠遠從上至下迅速逼近的,只因今日太陽好,又恰逢是午時,陽光直射在金屬物品上必能反射出耀眼的強直光芒來,此時無風,魏舉人只看見至山上而下,野茅草不停的晃動,其中隱隱射出幾點銀白色的光來,他暗道一聲不好,轉身就掩面一路飛奔回去了。
堪堪回到住處,他來不及擦干一身一頭的汗,便馬上迅速換上了今早穿的那件長衫,並把換下來的短衫泡在水里,帽子體積小,可以馬上燒掉,燒出來的灰很少,可以馬上均勻的撒在牆角,別人看見只會以為是魏舉人不愛干淨,居室不潔。至于這頂粗棉布帽子,那本是錢玉寧做給小舅子的,托他帶去,結果他最近有點忙,倒把這事忘了個一干二淨,這會兒用了,倒正是時候,想來玉寧也不會怪罪于自己。至于舉人,平日里都是方巾裹頭,然後用一根簡單的玉固定好頭發就行了,根本就不用戴帽子的。任誰也想不到方才那個急沖沖從後山飛奔回來的人是我魏某人,即使他看見了我的背影,也只會找戴帽子的人,而不會想到是我,所以,帽子是關鍵,現在帽子沒了,諒他們也想不到是我。這幫人無法無天,竟然私設軍隊,明顯是不義之舉,想我二十九年來讀聖賢書所為何事?既然老天讓我發現這個秘密,想必是要我救國救民了,看來為今之計,只有靜觀其變,幸好還有三日便是我沐休,我且靜伏三日,切不可慌亂失神,讓人看出了端倪去,也不可操之過急而亂了方寸。魏舉人心中如是想著,心中是既有懼怕被發現的忐忑,也有憂國憂民的憤慨。
饒是魏明遠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設,又心思縝密,機敏應變,但在看見遠遠往自己走近前來的院長大人時候,心中也不免咯 了一下。私下暗咐,這幫人好快的手腳,自從昨日發現那件事後,今日再看這院長鄭釋敏,怎麼看都覺得他臉上從來掛著的都是假笑,一臉的老皮皺縮著堆在眼角,嘴角往上彎得厲害,似是被什麼東西牽引固定住了一般,再換不了別的表情了,他的兩只眼楮本來就小,在被臉上的肌膚擠壓後更是眯成了一條縫,根本看不出這幅笑得燦爛的面容下是怎樣的心思,只是在他用兩只眼楮盯住你時,能感覺到射在自己身上的是兩道精光,直看得人好不自在,感覺自己好像被兩根銀針定在了菜板上,倒成了他粘板上的肉。
看著院長鄭釋敏離自己已不到五米了,魏明遠定了定神,先往前兩步,側過身子給院長大人行了個拱手禮,口中稱道︰「鄭大人安好。」這種一般的見面禮,雙方在路上打了個照面,下級彎腰拱手奉送上級,是很平常的,而這個時候,上級一般也會客氣客氣,回一句,或是不開口,向下級點一下頭也就過去了,當然,也有當下級是空氣,直接無視而走人的。即使這樣,下級對待上級仍舊是畢恭畢敬的,不敢有半分得罪。今兒個院長大人似乎心情不錯,不再像往常那樣無視魏舉人了,他居然偏過腦袋來向魏舉人「唔」了一生,然後停下來,盯著魏舉人看了有一會兒,大概兩三秒的時間,才又若無其事的向前走去了。在這前後不過兩分鐘的時間里,魏明遠已經汗透了內衫,直到鄭釋敏走遠了,方才徐徐吐出一口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