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紛飛千萬遍,鞭炮聲聲迎新年。
清音寺里沒有什麼過年的氣氛,又不能吃肉,又不許喝酒,定遠師太秉承節約的美德,過年也只加了兩個素菜,寺中眾人道是吃了頓飽飯。
飯後,大家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聊天,尼姑也是女人,也很喜歡聊天,她們大都是窮人家的孩子,家里窮,兄弟姐妹又多,父母養不活,就會把女娃送出去,有些送去給別人收養,有些送到尼姑庵討口飯吃,有些直接賣了,好一點的父母會把孩子賣去富貴人家當丫鬟下人,貪財的則會把女兒賣去青樓妓館,以圖多得些銀錢。
清音寺的女尼姑們,大都是家里孩子太多,父母無法養活而送來寺里的,也有幾個是老尼姑們在寺廟門口撿來的嬰兒,這里只有一個異類,就是前幾年被百年世家林府送來的那個姨娘應芳,她親眼看見另一位也和她一樣被送進寺廟里來的姨娘不堪受辱上吊身亡後,她也就對回府再當姨娘這個想法死心了。
應芳從前在林府中是林府老爺的寵妾,因長相可人,溫柔入骨,伺候林老爺體貼,這才從一個小小的通房丫頭更上一層樓,正式讓林老爺納做了姨娘,人稱應姨娘。應姨娘頗有手腕,剛當上姨娘沒有兩年便懷了孕,當時正是林老爺盛寵之下,林夫人不敢有大動作,竟然讓她得以平安生產,待到生下來一看,是一個女嬰時,林夫人松了一口氣,可應姨娘大為失望,她就是想生個兒子,以後才好有所依靠,于是,再接再厲,沒過多久,應姨娘又懷了孕。這一下,林夫人坐不住了,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個異常美麗的女子,將她送給林老爺,而且,那女子還處處于應姨娘過不去,林老爺在那女子的美色下,很快忘記了應姨娘,林夫人終于出手,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應姨娘突然小產,六個月的胎兒血淋淋的落出了應姨娘的肚子,居然是一個男胎。緊接著,林夫人聞風而來,當場責怪應姨娘沒有福分,懷不住林府男胎,是不詳之人,應當送進廟中清修。可憐應姨娘孤零零的一個人趴在地上,自己身邊的奴才丫鬟們這時全都站到林夫人那邊去了,竟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她說話的。那一夜,應姨娘淒厲的喊叫聲貫穿了整個林府,可林老爺始終沒有出現過,林夫人厲聲吩咐兩個婆子和幾個心月復丫頭將應姨娘連夜送來了清音寺。
應姨娘送來寺里不久,京中蘇侍郎家也送了一位龔姨娘來,听說她在蘇家謀害了當家夫人的子嗣,所以被蘇侍郎遣送至寺廟。蘇姨娘和應姨娘因為命運相同,遭遇相仿,互有相惜之意,常常在一起聊天打發寺中漫漫歲月。龔姨娘對應姨娘說她沒有謀害過夫人的孩子,待蘇侍郎查清一切,就會來接她回去的。可是,等了一年又一年,還是沒有動靜。于是,龔姨娘親自給蘇侍郎寫了一封信,為自身做了辯駁,又附上自己的一截青絲。可她最終,等來的是蘇侍郎的一封絕情書,書中蘇侍郎直斥龔氏賤婦殘害蘇家子嗣和主母,實屬犯上忤逆之罪,這樣的人送至官府也是不能夠活命的,只因蘇夫人一向仁慈,菩薩心腸,所以特地求了蘇侍郎不要將龔姨娘送至官府法辦,而是改為在寺廟修行,希望她能夠在青燈古佛下悔過。這那是一封絕情信,根本就是一道催命符,龔姨娘讀過信後,第二天就一根白綾掛上了房梁,了結了自己。
龔姨娘去了,寺里一陣慌亂,畢竟是死了人,定遠師太也趕緊派人去蘇家報了信,可是,蘇家的管家就給了十兩銀子打發,還說龔姨娘已經不再是蘇家人了,以後還請不要打擾。小尼姑帶著十兩銀子回來,定遠師太無法,只得草草買了一幅薄棺在後山隨便挖了個坑把人埋了,連塊碑都沒有立。這一切對應姨娘來說,不免起了兔死狐悲的淒涼心境,遂決意出家為尼,逃離這個可怕的塵世,遠離一切勾心斗角和利益關系。
應姨娘出家為尼後,本想從此安樂太平了,不想寺中也是一淌混水,因為應姨娘是姨娘出生,而她們大都是從小就在寺廟里長大的,所以,人人都團結起來孤立她一個,應姨娘就算出了家日子還是過得頗為艱難。不過,這一切,在年前廟里新來了一位據說是小侯爺姨娘的錢氏之後,就悄悄起了變化。
定遠師太打發劉孫二位嬤嬤到灶下幫忙,這應姨娘應芳也恰好就在廚房里當做飯的廚娘,因為寺中眾人的排擠,什麼最累最髒的活都扔給她干,她本就養尊處優慣了,哪里能行,後來還是塞了身上剩下的三支金釵中的一支給定遠師太的大徒弟明智女尼,讓她在定遠師太跟前說了幾句好話,這才專門調來了廚房專職煮飯。雖說每日里事情也多,也雜,準備幾十號人的飯食還是很累,不過,比起砍柴,挖地種菜,鏟雪什麼的,這活要輕松多了,最重要還可以吃飽,不會餓肚子。另外,到了飯點,還有兩個新來的小尼姑來幫忙打下手。
自從劉孫二位嬤嬤被發配到廚房後,兩個小尼姑也不來了,于是,應芳和劉孫二人處了起來,每日里一起做飯,漸漸的在閑聊中也熟識了起來。
應芳也許是吃多了虧,人變的有些心計了,她先從兩位嬤嬤的嘴里探了些消息,然後又偷偷去寒松院門口張望,見過錢氏。當她第一次見到錢氏時,心里突然有一種念頭,也許,她就是我的貴人,我要牢牢抓住她,我要出去。應芳這種願望十分強烈,因為她有一個女兒,現在就在林府,自從她走後,也不知道女兒過得怎麼樣了,從前自己尚在林府中時,女兒過得還頗為如意,現在生母沒了,又是一個不滿十歲的庶女,應芳越想越覺得自己還是應當出去,至少要知道女兒過得好不好。
應芳知道安信侯府的小侯爺,她經常听人講,安信侯府小侯爺少年英俊,武功出眾,小小年紀便任京機禁衛軍統領,最重要是小侯爺雖任武職,但文采風流,京中許多貴女都盼望許嫁,可惜他已經娶親,所娶之人是禮部侍郎史管的嫡次女史慧雲。崔小侯爺後院及其清淨,許多貴族和官員想送美人給他,都被拒絕,他只要了從小伺候在身邊的兩個丫頭和母親安信侯夫人所賜的兩個丫頭為妾,實在是不可多得的有情有義之人。此次這位錢姨娘,看樣子,長的極為貌美,而且還懷了孕,在劉孫二位嬤嬤的嘴里,崔小侯爺似乎極為鐘情于她,如果,自己跟了她,想必要比現在好過許多吧!英方心中盤算著。
應芳慢慢的和劉孫二位嬤嬤處了四個月,因她不像寺中其他尼姑對劉孫二人態度輕慢,性子又溫和有禮,兩位嬤嬤也漸漸和她嫻熟起來。眼看著錢氏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來,有六個月的樣子了,春日的到來,也讓山上的氣溫升高了不少,冬雪開始消融。應芳私底下听明智女尼說過,待錢氏生下孩子就會被侯府夫人派來的嬤嬤抱走,至于錢氏,她就沒有說會如何了。應芳心想著,還能如何,不過就是留子去母罷了,看來這錢氏也同她的遭遇差不多,只不過,現在她還在賭崔小侯爺有幾分真心罷了。自己也曾經賭過,可是賭輸了,男人還是負心的多。這次就看自己是如何選擇了,目前的情況,自己也無法隨意揣測,如果崔小侯爺對這位錢姨娘無情,她大概會落得比自己還不如吧,但如果崔小侯爺果真是愛她呢?夜里,應芳一個人在自己的小黑屋中坐了一宿,天亮之前,她終于決定,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無論如何,為了能出去看女兒,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