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外界的風起雲涌,遠離江湖紛擾的幽冥谷仍舊平靜無瀾。
離魔教明月宮之變已過半載,魔女段傾城的死似乎已經隨著流逝的時間而塵挨落定,再也無人入谷尋找她的殘骸。
而自從神兵老人改了迷陣,就連公子玄也從未再現過,段傾城總算過了一段無人煩擾的平靜日子。
轉眼時已深秋,谷中添了些許寒氣,而一直綠意蔥蘢的谷底才將初現秋意。
空氣中飄蕩著絲絲枯葉之香,添了幾許蕭瑟之氣,漫山的紅葉映在一汪碧水中,更是美若鏡中幻境。
而那個一身布衣粗服的女子卻無心看賞這絕美之景,一柄竹刀在手,身形隨風飛轉,猶如一枚乘風而動的落葉。
她的一招一式,無不干淨利落,勢動神隨。一套刀法的動作和章法看著極為普通,卻被她使得行雲流水,其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開合收放之勢里自有幾分超月兌之相,招勢之間也相接得嚴絲合縫,幾乎找不任何破綻。
一名白發須眉的老者攜了一樣東西,遠遠向她走來,靠近之際正逢她收刀斂勢,落葉劃過她的眉角,那雙冷情的眼眸之中流淌著些許蕭瑟之氣。
白發老者走近,二話沒說便將手上所攜之物向她拋了過去,她順勢抬手接過,卻被那份特殊的重量和冰冷的觸感所吸引。
她微驚,這才細細打量手中之物,應是一柄寒刀,刀柄有環,被玄黑的刀鞘所罩,刀未鞘,難辨其形。
但她卻對這柄刀的重量十分質疑,她抬眼看了看老者,也沒說話,對于手中這柄刀的好奇之心更讓她有想一探究竟的。
她徑自抽刀鞘,利刃與鞘摩擦,發一聲低吟,通體銀黑的刀身顯露在她眼前,眸中劃過幾分亮色。
這只是一把普通的環首刀,身長三尺,刀身寬而筆直,不彎不翹,不同的是它奇的重量,還有那刃口與刀背中間處,好似嵌了一條長長的裂紋,乍一看去,便會被當成一柄殘破無用的兵刃。
但那並非裂紋,而是某種特殊材質與玄鐵互相融合的痕跡,那種材質她知道,也很熟息,那是她用了多年的戈月刀殘片。
「記住這把刀的重量,它有多重,性命就有多重。」老者見她看著手中刀神,頗為嚴肅的抬手指了指她手上的刀,「生死之別,皆在你手。」
「你是說……這刀是給我的?」段傾城微微愣住,轉眼看向老者,面露不解,早已廢棄了的戈月刀,現在卻以另一種形態握在她的手中。
「雖然它現在有所殘缺,但它的確是你的刀……」老者說著順便看了她一眼,「一把真正屬于你的刀。」
她聞言,只把目光一沉,「你不是說不讓我再造殺孽嗎,為何又給我兵刃?」
「殺孽從來不是由兵刃造成的,拿兵刃造就殺孽的,是人心。」老者說著,解下腰間的酒葫蘆,開蓋飲了一口酒,接著又說道︰「打造兵刃的初衷原是為了救人,而非殺人,你連這一點也不明白麼?」
段傾城眸色微變,卻並未言語,只是一味的听著,然後陷入沉默。
拯救他人嗎?這麼重的刀,殺人都難,想要救人只會更加困難。
莫非這是要告訴她,救人比殺人困難嗎?
這麼簡單的道理誰都懂,又何需以這樣的方式來提醒她。
她略有質疑的將視線挪到手中的刀上,刀身上那道細長如彎弓之月的裂紋映入眼底,就如同刻在她臉上的那道細長傷痕,成了永遠也去不掉的印記。
清冷的目光越發深邃暗沉,眉目之間隱藏著些許令人難以猜測的情緒,本就極少言語的人,再露這樣的神情來,便更讓人難以捉模了。
「等明天天一亮,你就可以離開了。」老者見她仍然有所質疑,便又補充了一句。
手中寒刀入了鞘,她這才正式抬眼看向老者,唇邊竟溢出幾許無奈委屈的笑來,「鬧了半天,原是嫌我擾了你的清靜,想趕我走呀?」
老者咂咂嘴,看起來有些不耐煩,他說︰「你的傷已經好全,我也沒什麼可教你的,你還留在此處作甚?」
「我……」她欲言又止,若說留下,她並無理由。若說離開,她也沒有任何去處,況且她于那個江湖來說,早已是死人一個。
曾幾何時,天下第一莊便是她唯一可歸的家,而現在早已人事皆非,她又能回到哪里去呢?
留在此地,她便可以永遠當個死人,而她若踏這里一步,能做之事除了報仇雪恨、重拾愚昧之外,便再無其他意願。
而且以她現在的武功,內力無幾,空有些身手,但求自保尚可,若真想再去尋仇,只怕再有十條性命也不夠賠的。
「怎麼,難不成你不想走?」老者見她犯了難,無所謂的撇撇嘴,「那你就留在這兒吧,有人幫我煮飯洗衣也不錯,還能讓你幫我買酒,也能上山打獵……」
「那我還是走吧。」一听洗衣煮飯四個字,她立刻變了臉色。
雖說經過這半年,她也學會了柴米油鹽這些事情,但她可不想一輩子都在這里柴米油鹽。而且這個人三天兩頭盡在吃的東西上各種難題來刁難,這半年來可沒少讓她吃苦頭。
「哼,你個沒良心的臭丫頭……」老頭白了她一眼,轉身便走,看著似乎有些不太高興。
「那個……」她在身後猶豫不決的問︰「我能叫你師傅嗎?」。
「我才沒你這麼蠢的徒弟,沒大沒小……」老者連頭都沒回,不禁搖頭苦笑。
她何止是沒大沒小,這丫頭已經蠢到連輩份都搞不清楚了,她若是真叫他一聲師傅,又將她那親爹置于何地?說她蠢笨還真不算冤枉她。
不過這半年時間,總算是讓她多了些活人該有的鮮活氣,以前那個冷冰冰油鹽不進的臭丫頭,現在竟然也會學人說笑了,這很好……
段傾城看著老者自風中離去的背影,唇角那抹無奈的笑意始終不曾散去,或許是因為時至深秋的原因,心中忽然備感蕭瑟。
她自然明白這老頭的良苦用心,他也早就看來自己有離開幽冥谷之意,還不等她說來,他反倒先一步來趕她走,但她沒想到的是,他竟會送自己這樣的一柄刀。
手里緊緊握著那柄寒刀,仿佛有千斤之重,令她一刻也不敢放松,她頭一次知道,原來一柄普通的刀也可以這麼重。
重到讓她恍惚覺得,所有因她而死之人的亡魂盡皆附于刀上,重到讓她心生顫栗。人的性命到底有多重?她不知道。
她低眉看向湖水之中映著的人影,冷清的容顏,寥落的輕笑,以及那鐫刻在她右邊臉頰上的那道細長的傷痕。
人命究竟有多重,她真的不知道嗎?
或許,她只是假裝不知道罷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