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愛勝利我愛你(下) 第十九章

作者 ︰ 單飛雪

小葉欖仁樹,在漫長冬季時,葉落,徒剩枯枝。而今,天氣回暖,枝頭冒出點點密密的嫌葉。

真美。

可惜,台北市車多擁擠,趕著上班的人們,陷在車陣里,無心欣賞美景。方利澤,握著方向盤,神色陰郁。

塞塞塞,到底要塞到什麼時候?!

一旁,機車騎士一輛輛鑽過車前,穿越車旁,車小方便,快速通行。唉,看了真嫉妒,跑車性能好,但在市區,好性能都沒能發揮。

此時手機響,黃沛莉打來問︰「老板,買方已經到了。」

「你先跟他們校對合約,我還塞在路上。」

結束通話,紅燈。

方利澤拿起手機,點出筱魚的號碼,拇指移至通話鍵上,他想念她的聲音。

「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她厭惡咆哮的表情,時而浮現眼前。唉。拆掉通話耳機,扔在一旁。

扭大音響,讓震動耳膜的重搖賓樂宣泄苦悶。

昨天,他利用電子轉帳,把二十萬匯入筱魚戶頭。

錢的事就用錢解決。

他照她說的做了,她應該收到錢了吧,卻沒回訊。

他反復檢查手機,渴望收到她的消息,卻一次次失望——是討厭他了吧?

這該死的大塞車!

方利澤切換音樂,但沒一首听得下去,很煩躁。

趕到簽約現場,搞定買方,買賣完成。這件case可以為他跟陳康鳴帶來近百萬的利潤,但是,他不開心,他心浮氣躁。原本熱衷賺錢,感覺踏實的生活,現在,為何卻不安茫然?

他一直想到筱魚——真的以後都不能見嗎?再也沒關系成為陌路人嗎?只要想到此,心口就像被硬物梗住,呼吸困頓。

「晚上要不要找康鳴喝一杯?這筆賺很大喔。」黃沛莉邀約,以往只要賺到大筆金額,方利澤就會志得意滿,驕傲神氣。可是,他卻眉頭緊皺,看來疲憊。

「我有事,你們去慶祝吧。」

方利澤駕駛跑車,在街頭漫游。

他回媽媽家,沒見到人,待到六點,都沒見到地。

在約會吧?

媽媽已經有人陪了,也許,再過不久,媽媽也不需要他了。

他在客廳呆坐著,時間原來可以走得很慢,當你寂寞時。

時間慢得教人心慌,這就是他的生活?

置身于此,感到跟一切格格不入。不管處在哪兒,都焦慮。

我怎麼了?沒辦法做事,思緒混亂。我怎麼了?為什麼慌成這樣?他終于坐不住,感覺自己快被空蕩的房子吞沒。

他離開媽媽家,回自己住處,在停車場停妥車子,趴在方向盤,沒做什麼,但累。

我到底在干麼?如果這是我要的生活,為什麼我……我慌什麼?

他要的都得到了,江紫薇說,只要他一句話,她就取消婚約,回他身邊。他曾丟失的自尊贏回來了,這不就是他要的?

喬安貴現在因家業危機陷入痛苦,過得很慘吧?他應該得意,他勝利了,屬于他的房子、車子,都有了。他不再為錢發愁,虧欠筱魚的,也還清楚了,也說明白了。

一切,這樣完美,在辛苦追逐後,一件件照他心意都達成了。

然後,他得到什麼獎品?

他點開手機,觀看筱魚在他家時,監視器的錄影記錄。

他一直保留這影像,看筱魚滑稽地蹭他西裝,穿他外套,在床上撒野,然後因為他的聲音,慌亂地裹住被,驚嚇又困窘的脹紅面孔,看著她憨傻的笨拙樣,方利澤笑了。

然後,又疲乏地吁盡氣。

他身體疲憊緊繃,他想念在筱魚身旁的安穩放松。

拔出鑰匙,下車,上樓。

他回家,站在太鼓機前,狠打一陣子,扔下鼓棒,想了想,跑去打開衣櫥,拿出年少時塵封的袋子,取出一條藍圍巾,這是當年江紫薇給的。里面,連同她的書信,還有那本小說,都扔進垃圾桶。

他終于決定,告別這些。

突然,有張紙飄出垃圾桶外。

方利澤拾起,想起它的來處——

思:名(家偆偨〉。

他回憶起來,那時筱魚播放這首最愛的歌,她隨著歌曲擺動,肢體不協調,晃來晃去像企鵝,她慈憨的臉兒如在目前。

那時,她眼里滿是期待地央求他——

我最喜歡這首歌,可惜不知道她在唱什麼,日文歌詞我也不懂。

你翻譯這首歌的歌詞給我好不好?

那晚,筱魚听著這首歌,晃著腦袋,很陶醉的樣子。她說,雖然輕快,但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听著,又覺得很悲傷,我就是很愛這首歌。

那時他好像罵她,連唱什麼都不懂,就亂愛一通的。

他忘了,曾答應筱魚這件事。

〈家偆偨〉?

方利澤坐到桌前,打開電腦,搜尋這首歌的背景跟歌詞。

是中島美雪唱的〈離別歌〉。

他綜合網路各種翻譯,找出歌詞意思,一字一句照抄下來。

那歌詞,字字震撼他,像在諷刺他的現狀。

他上網,購買歌曲,戴上耳機听。

這時,才驚覺自己,很寂寞、很慌、很無助。

如果帶給他快樂的,不是功成名就,不是得勝,那麼真正能令他打從心里歡喜滿足的,是什麼?

他糊涂了——忙碌至今,光陰虛度,孑然一身,究竟得到什麼?

靜下來,深夜,此時,那唯一,真實的念頭是——療筱魚……我想你,好想你。

啊,真清爽啊。

再會啦,亂七八糟的感情,砍掉重練!再也不想起!

夜里,南下,高速公路,破舊老轎車一路馳往雲林是斗六市。

轎車里,鄧麗君甜暖的嗓音唱著〈初戀的地方〉。

筱魚坐在後座,抱著大魚,倚著車窗,看著急逝而去的夜景。時而山影幢幢,群樹默默,時而稻田綿延,筆直高速公路,往前不回頭。

前座,王正太負責開車,楊黛育在一旁唱歌,後座的女兒也笑嘻嘻高唱老歌曲王正太唱︰「我記得有一個地方,我永遠永遠不能忘。我和他在那里定下了情,共度過好時光。」楊黛育唱和︰「……那是一個好地方,高山青青流水長,陪伴著我們倆。」佳洋唱︰「初戀的滋味那麼甜,怎不教人向往……」筱魚听著,置身在他們歡樂的氣氛里。

越往南,樹木田野越多。

初戀的地方?

那是在台北,現在已被父母賣掉的別墅里。

初戀的地方,方利澤與地,共進餐。

初戀那刻,方利澤帥氣地擊退壞人的那間麥當勞,已結束營業。

山坡上的高中生涯,他騎車載她返家,她狡猾地略施小惠,騙他晚晚到家里陪她。

都結束了,初戀的人,她換了手機號碼,重新開始。

「哇—那邊亮亮的。」佳洋叫起來,車窗外,黑暗田埂中央金燦光影閃爍著。

「那是什麼?」

「喔——那是電照花。」王正太說。

「把,什麼是電照花?」佳洋問。

王正太難得可以炫耀知識,嗓音高亢地教女兒。「就是花農利用夜間照花,延長日照時間調節花期,這樣全年都有花可以賣。所以花農就架很多燈泡,晚上用燈照花,像陽光,它們就一直開花喔——」

「那不是在騙花?」佳洋童言童語。「真過分。」楊黛育跟女兒說︰「啊不那樣花怎麼能一直開?這樣一整年我們都有花可以買喔。而且一直開花,花農就能賺很多錢,很聰明啊。」

「我不喜歡。」佳洋癟嘴。「這樣一直開,花很可憐。」

「又不是真的太陽,我不喜歡。」我也是。筱魚心酸地想,她不喜歡假的陽光,既變天黑,花還認真向著假光,認真開花,以為置身溫暖白晝。這是假溫暖,她感到殘忍。

筱魚想到自己,也是空歡喜一場,眼眶潮濕,心情黯淡。

是她太感性吧?

如果她是花農,電照花只是電照花,聰明的發明,促進經濟效益,非常好啊。

但她不是花農,那些花兒被虛假的溫暖哄騙,努力開花取悅世同,像她失敗的戀情啊。方利澤略施小惠,就重燃希望,拼勁取悅他。以為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以為那一點點喜歡終究會因她努力,變成愛,以為花開到終,會結上美好果實,而今嘗遍心酸苦果。

他真的匯給她二十萬了。

可笑。

錢沒有溫度,錢不能跟她聊天,錢不能陪她唾,不能抱她。

他求勝,他好戰,他盡情去贏他要的一切

都結束了,遠離台北。

在他的世界,她是輸家,從未贏他,努力討頭。空歡舂太多次,也就很難沒有恨。是,她恨他。比背叛她N次的高偉仁更恨他!

遠離有他的城市,努力遺忘,筱魚要重新開始,整理好自己,在斗六,建立她的新世界,追尋她要的幸福,再也不要傷心了。

她已跟他切割清楚,從此老死不往來,各自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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