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有惦念,死有歸宿。
自此以後,他們就再不是有家無族的伶仃之人了。
姚氏擦干眼淚,安詳恭敬地垂手退出祠堂。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夕陽最後的一束余暉灑落在天井一角,地面上有浮沉散漫,寒風順著祠堂大門微微翹起的檐角鑽了進來。
姚氏轉身站在當地,深吸了一口氣,清透的空氣讓她打心底通透了起來。
定楮看了看正站在祠堂門內的袁氏母女,輕手輕腳上前,笑著小聲同袁氏打了個招呼,正要迎著她們母女進入祠堂,卻在袁氏略有些蒼白的面容上看到了一絲難掩的躊躇和焦慮。
姚氏微微一愣。
不過很快也就釋然了。
對于自家今天的入宅禮來說,祭祖歸火,安奉祖先香火,自是重中之重。
而整套儀式下來,入譜又是功德圓滿的收尾一環。
可有「入」,就有「出」……
她也為人妻為人母,袁氏的心情,自然能夠理解。
伸出雙手握了握袁氏緊緊拽攥在身前的冰涼雙手,朝她報以安慰的一笑,才轉過身去,卻錯過了袁氏眼底的一絲愴痛。
而隨著袁氏跟在姚氏身後,緩緩步入享堂,花椒也看到了袁氏面上難掩的五味雜陳。
不過同姚氏一樣,花椒也頗能理解袁氏此時的心情。
雖然秦老爹同秦連虎諸人考慮紅棗姊妹的心情之後,決定不在她們面前禱告祖先,將秦連彪出族。
可這卻是事實。
在他們闔族名字被載入族譜的這一刻,秦連彪也在為自己的所為付出代價,被宗族厭棄,革出祠堂,永不歸宗。
雖然知道這是秦連彪咎由自取的結果,可不管之前怎樣,真正走到這一步,饒是花椒,這心里頭也並不好受。
遑論袁氏。
花椒在心底長吁了一口氣,視線不禁落在了低頭垂手的紅棗姊妹身上,卻忽的听到袁氏攔住了正欲下筆的秦老爹︰「族叔。」
就見秦老爹抬起頭來,視線落在了袁氏身上。
花椒的視線也隨之落在了袁氏身上,就見她臉色已然煞白,卻是欲言又止。
所有人都頗有些詫異地朝袁氏看去,袁氏卻喃喃無語。
秦老爹看了眼秦老娘,就擱下毛筆,溫聲問道︰「是不是有話要說,不妨事兒,有甚的事兒,你盡管說就是。」
干澀喑啞的聲音,叫花椒忍不住心底抽痛。
低頭垂手的袁氏嘴唇翕翕地動,卻只是說不出話兒來。
秦老娘看著她伶仃的身形心下發酸,正要走上前去安慰她一番,就見袁氏抿了抿唇,一鼓作氣地道︰「族叔,族嬸,能不能先別給我家石榴上譜……」
這話一出,所有人俱是面面相覷。
花椒下意識地朝石榴看去。
就見低垂著頭,始終看不清面目的石榴瑟縮了一下,半個身子藏在了紅棗的身後。紅棗卻是一臉的震驚,看向袁氏的目光滿是不解。
秦老娘半晌才反應過來,看了看秦老爹,又看了看姚氏,看著大伙兒眼底的驚詫,才意識到自己沒有听錯,不禁看了石榴一眼,快步走了過來,握了袁氏的手壓低了聲音問著她︰「是不是出了甚的事兒?」
袁氏卻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手,只覺得秦老娘溫暖干燥的雙手好像一下子燙進了她的心里,叫她下意識地想要逃。
可到底還是搖了搖頭,沙啞著喉嚨道︰「沒,沒出甚的事兒,我只是,暫時不想給石榴上譜。」
「可這總有原因吧,好好的,你怎的會這樣想的!」秦老娘不能理解。
可石榴又在場,有些話,她不能明著說出來叫孩子傷心。
石榴同茴香同歲,今年也是十三歲的大姑娘了。雖然平日里悶不吭聲,可心里必已是曉事兒了。
而不光是秦老娘,闔家都不能理解袁氏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來。
畢竟石榴雖不是袁氏親生,可這幾年來,袁氏到底是如何對待石榴的,闔家自是看的一清二楚的。
雖不是親生,卻有養恩。
何況他們務本堂秦氏一族,雖也同世上的宗族一樣忌諱混淆家族血統,卻是為著子孫後代繁衍計,並沒有甚的異姓不能亂宗的說法。
就算是收養的,入了秦家門,就照樣是他們秦家的子嗣,只需在名下添注一筆既是。
何況,按著袁家的打算,是預備留下紅棗招婿,以延續香火的。
如此一來,石榴雖然作為長女,卻不涉及承嗣問題。
她的入譜,並不會給袁氏帶來任何問題,自然誰都鬧不明白袁氏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若說只因石榴是抱養的,卻是無論如何都不像是身為母親的袁氏會有的想法,這也是說不過去的。
可袁氏卻堅持己見,問她原因,卻是沉默。
天井中的那一束余暉,已一點一點的被灰暗吞噬,有枯葉被打著旋兒的勁風吹落天井。
祠堂里就有了片刻的沉默,只有供桌上的燭火在跳動。
還是秦老爹看了眼一言不發的袁氏,最後拍板︰「這事兒暫且不急,等你想清楚了再說吧!」
袁氏猛地抬起頭來,嘴唇微張,就見秦老爹已將族譜闔上。
……
當晚,袁氏並沒有像幫著秦家打點暖房宴的鄉鄰們一樣,留在秦家吃中午宴席剩下的燴菜,而是自祠堂出來後,就領著女兒們回了自家。
只不過袁氏這兩年來在周家灣一向默默無言,與鄉鄰們也沒有甚的往來,倒也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總攬著暖房宴事務的老舅婆倒是發現了,可見秦家沒人吱聲,自是閉了嘴,不問不說。
而等送走了鄉鄰們,燈火通明的宅院里只剩下秦家人和陳師傅。
陳師傅極有眼色的回了秦家特地收拾出來給他居住的書院,小小子小丫頭們俱都起身,垂手一徑將陳師傅送出正院,才折身回來。
丁香早就忍不住了,同茴香嘰嘰咕咕地說著袁氏︰「族嬸娘到底怎麼想的,她這樣,石榴姐該有多傷心呀!」
茴香難得的沒有訓斥她非議長輩,只輕嘆了一口氣。
花椒自是知道這里頭必是有甚的緣故在的,可絞盡腦汁,都似隔了一層紙,不得其解。(未完待續。)